书城文学大地苍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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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风动花开的季节

猎猎骄阳耀麦芒,秧门初启闹糊仓。

田泥笑掷一身满,似见秋来稻谷香。

——竹枝词:《廿四节气·芒种》

0.幺妹

幺妹是村民们眼中一朵花。

幺妹是村民们嘴边一支歌。

逢五逢十去墟街赶场,幺妹往草药摊边一站,一条街便亮了。

邀一群女伴上犁头界刈青,幺妹往岩壁上打声“哟嗬嗬”,一山鸟雀子便哑了。

1.过节一般欢乐

偶尔有一拨一拨人从老远老远的城里跑来。

怂恿幺妹领着村里的姑娘,坐到红叶树下去挑花,倚着吊脚楼的栏杆去对歌,跑到筒车旁的溪水里去洗头帕、漂布,扛一色的背篓从飘着金银花香的山道上走下来……

头两回怕羞,次数多了便开心得很。

便任他们将照相机不歇气地揿,摊开画夹不歇气地画,将录音机录了又放,放了又录。

这一带有“糊仓”的风俗:每年开始插秧那天,乡邻们都要往主人身上丢掷田里的泥巴。主人身上糊的泥巴越多,越是金谷满仓的好兆头,主人家自然越高兴。一回,村子东头一户人家“开秧门”,应邀前往帮忙的乡邻,纷纷往主人身上丢掷田里的泥巴,嘻嘻哈哈,几多闹热!刚好让一群扛着照相机的城里人碰上了,一个个没命地将相机按个不停。

每逢这样的日子,幺妹和女伴们像过节一般欢乐。

2.眼镜佬

那天,单人独马来了个戴眼镜的白皮后生。

眼镜佬指山唱山,指水唱水,嘴皮子菲薄,唱出的声音几好听。

说是采风来的。采风是怎么回事她不甚明白,她只晓得对歌头一回碰到对手了。

留他进屋吃罢夜饭,一个人不声不响拱到竹林子去看什么月光,被毒蛇“竹叶青”咬了一口。

娘呃!“竹叶青”咬了九死一生……

留下娘在家洗拭伤口,她没命地跑到几里外的深谷去采草药。手电筒照着她攀着野藤葛爬上岩壁,抠出来阿妈教给的秘方。在床边守了三天三夜,终于守来一个艰难的微笑,幺妹竟欢喜哭了。

七天七夜后,眼镜佬终于可以瘸着腿子下床了。

幺妹肚里的歌,也差不多让他给掏空了。

3.幺妹的吊脚楼

剩下的全是羞怯与不安。

风动花开的日子

她读得懂他那双眼睛,他那眼镜后面燃着火。

吊脚楼载不起躁动的情感,吱嘎吱嘎倾斜着,失眠了。

雷声隐隐。闪电如犁铧,复苏了一块土地的春天。

幸福的红唇,开放成了美丽的合欢花……

后来才知道,这天刚好是“芒种”。

(芒种。螳螂生,始鸣,反舌无声。)

4.唱着歌离开村庄

眼镜佬要走了。

他是唱着“其实我不想走,其实我想留”,迟迟挨挨走下幺妹的

吊脚楼的。

他是唱着《去了去了又转来》这首刚从幺妹嘴里掏出的歌子,走

三步退两步,离开村庄的。

歌里唱:

去了去了又转来,

有句话儿要交代:

我把钥匙交把你,

巧锁莫让别人开。

他搁下话说,若是想他了就唱歌吧,他在老远老远的地方也能听得见。

5.变得爱做梦了

幺妹变得爱做梦了。

梦中都是风动花开的日子。

梦见自己是一棵树,有藤葛如蛇一般温驯,箍得她发出窒息般的欢欣,箍得树叶子簌簌喘息着。……

身子内竟真的有了小蛇蠕动的感觉。

她预感到了什么,脸上飞一抹潮红。

整个春天,她的思念和春雨一般缠绵。

整个夏天,她的心绪和夏风一般燥热。

秋天来了,她开始为第一枚青果的即将成熟操劳了。

6.风铃花摇响夕阳

当风铃花摇响秋日的最后一颗夕阳,眼镜佬进山来了。

却裹挟而来一场意外的冰雹,将她疯长了半年多的爱情草纷纷砸断。他说他是请她宽宥自己来的。他对不起她,他城里有妻子。

幺妹懵了。

窗外的月光如她的脸一样惨白。

泪水无言,嘭嘭溅打着隆起的肚皮。

她真想让豹子一般凶悍的黑狗把他撵出去,撵到竹林里去,让“竹叶青”再把他咬一口狠的……

这时,牛角号呜呜响。一片山林起火了。

满村庄是咚咚的脚步声。

她撇下他,狠狠地往山火方向跑。

等扑灭山火归来,眼镜佬不见了。

7.猩红色黎明

在火烧地的深坑里,村里的人发现了因烧伤而昏迷了的眼镜佬。

幺妹眼前一阵晕眩,只知道搂紧他的身子发呆。

那散发着焦味的脸庞,被她的泪水清洗着,滋润着。

眼镜已不知去向,一张脸好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场肝肠欲断的痛楚,她分娩了。

清脆的婴啼,浸润了猩红色黎明,猩红色土地。黎明的村庄,一片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