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
井水无风自在凉,山花带露自然香。
声声木叶如天籁,追月穿云入梦乡。
——竹枝词:《廿四节气·夏至》
木叶声声……
如竹笕里漫过的清流。
如岩罅间沁出的天籁。
使人想起:黄昏中嘤嘤歌唱的金樱子花;一片羽毛飘过邈远的蓝天;旋动深潭的墨绿色水涡;一场黄梅雨后的湿月亮;忽然有草莺在月夜“落落落落——嘘”地鸣叫……
也是这般的月夜,这般的木楼。
他走近衔着一片木叶的小女孩。
——你的木叶吹得像泉水在流哟。
——嗯。泉水还有名字呢,嘻嘻。
——哦!告诉叔叔,它叫什么名字?
——“美泉”。名字好听吧?
——好听!说说看,你心中的美泉是个什么样子呀?
——彩虹喜欢把膀子浸进蓝茵茵的水中;鱼儿喜欢吐着美丽的泡沫;白鹭喜欢来泉边洗翅膀;红蜻蜓喜欢在水花上飞飞停停;画一般的羚羊从泉水的倒影里闪过的时候,喜欢望着泉边的映山红和金樱子花甜甜地笑……
他是旅居国外的著名音乐家。
他暗暗吃惊于木叶女孩的艺术感悟力。
接下来,木叶女孩讲述了从爷爷那里听来的传说。传说很古老,也很悲壮。传说中的少女为了降服给美泉、给村庄带来灾难的洞中妖魔,毅然用自己的鲜血点燃火把,照亮人们进洞的道路……
说着,说着,木叶女孩闪动着泪花。
一曲木叶携夏至,半楼夕阳白昼长。
(夏至。鹿角解,蜩始鸣,半夏生。)
花的原野。绿的阡陌。木叶如泉水,潺潺流淌……
泉底的天空给鸽哨摇晴了,远去的纸鸢牵一条小路的梦幻,将倒影一一揉进水中。
泉边,有着金色轮子的向日葵,转动着灿然的思念。
月光赤着脚上岸了,蹑手蹑脚地走进院墙的葡萄架下。
稻田里,竹竿子高挑着破蒲扇,在风中一闪一合着晨风和荧光。
南瓜花嘟着粉黄色嘴巴,在向浮萍间的小青蛙诉说什么呢?
卵石给黎明的泉音浸润了,一位少年坐在那儿读浓丽的早霞;于是,便有波痕给悄悄抹上胭脂的颜色……
木叶声声吹。木叶女孩吹奏着少年一般的村庄。
木叶声声吹。木叶女孩吹奏着花季一般的少年。
卵石给黎明的泉音浸润了,一位少年坐在那儿读浓丽的早霞;于是,便有波痕给悄悄抹上胭脂的颜色……
聆听者的心情,亦如绽开在美泉边的映山红和金樱子花,顷刻之间,已被春光击中……
为了挣钱给父亲治病,木叶女孩辍学了。
在乡鞭炮厂一次爆炸事故中,她为掩护车间的众姐妹,不幸双目失明。
蓝天,绿野,牝牛,鲜花盛开的村庄以及落在她肩头的蝴蝶,对于她都已不复存在。
属于她的从此是一个漆黑的世界。
世界,因她而虚空成画……
薄薄的一片木叶,如何经得起这一猝然而残酷的打击啊?
山风如受伤的野兽,低低嗥叫着。
闪电如蛇一样悸动。
喘息的峡谷,瀑布一般哭泣不已。
山洪中的裸根败枝,如象形文字狂草于喧嚣之中。
哑默的岩石,谛听万壑松风,若谛听大汗淋漓的呻吟。
浊浪撞击断崖。
浊流如搓动的绳索,将痛苦打成结而斗折蛇行……
喑哑的木叶声,从吊脚木楼飘向茫茫雪野。
听得见大把大把的雪花在天空旋舞。
听得见棕树以硕大的巴掌,拨动感喟簌簌而落;带雪的枝柯,炭笔般往大地涂涂画画。
听得见如叶的雪片飘落河床,将干涸的梦想致力堆积成非凡的弹性,堆积出足够的力量,琢磨着化雪为水,重现哗哗哗流向远方的时光。……渐渐地,渐渐地,木叶里听得出冰雪消融的跫音了!听得出春水淙淙的跫音了!
——听得出小蝌蚪用胖乎乎的绘画语汇,涂抹“蛙声十里出山泉”的水墨;
——听得出摇动童话果的枝柯长成了黄金树,有太阳如青果,在枝头啜饮着宁静与沉思;
——听得出打水姑娘轻轻、轻轻拨动水面的落叶,将注满阳光的泉水,浸凉月夜的泉水,渗透青草气息、泥土气息的泉水,丁冬,丁冬,舀进陶罐里去。
啊啊,木叶复活了!木叶女孩复活了!
真想沿着木叶淌出的泉音,溯流而上,看彩虹怎样自她的眼中重新升起啊……
木叶声声吹。
因了这位音乐家推荐,木叶女孩随同一“土乐组合”代表队赴欧洲参加国际民间艺术节,演出大获成功。
当地传媒称,人们纷纷迷倒在木叶女孩那天籁般的音乐里,简直是着了魔了。
当地传媒称她是草根文化的精灵,东方艺术的天使。
演出结束后,很少写诗的音乐家诗兴大发:
青草滩,流出来
一汪美泉
浸着轮又大又鲜的
红月亮
听歌的小伙子
想采一束野丁香么
土乐如诉,夜露
稀释红唇与花的渴望
聊斋的狐女
循着木叶悄然而至
美丽的趾印
旋即燃起野火
月儿,月儿
隐向莲花云中
诱惑如花豹子
扑腾一湖霰光
从此,“心中有一缕说不出的深切的凄凉的感觉,和说不出来的幸福的感觉结合在一起,仿佛和那月光雾光溶化为一,缥缈在树杪林间”,随着一曲木叶、一曲天籁而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