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够丢人的。正唱着,嗓子突然冒火了,就哑了。哈。”她喝着冰水。
“常来这里唱?”
“对。我签了约。每周唱三个晚上。”她喝着冰水,有些心神不宁地东张西望。
“你在找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你。”我说。
“不,我找几个老相识。往常他们一听我的歌都要扔个一两千块钱的。还好,今天都没来,我今天丑态百出。你是干什么的?”
“给日本人当狗腿子。外企员工。”
“那也不错。”她低头拨了一下胸饰,显得很不在乎。她的曲线圆润,很性感。
“从哪里来的?”我又问。
“广州。”
“其实在那里发展也不错,而且还可以向香港进军啊。”我笑了笑。
她逼视着我:“太难了,你不懂的。北京自有首都的好处。”她叹了口气,“不过,外地人在北京混,总觉得这里像个铁桶一样密不透风。”
“我也是从南方来。我辞职了,然后就到外企打工了。”
她打断了自己的若有所思。她顾盼生辉的样子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她从手袋里取出了一张名片:“有事呼我吧。认识你很高兴。你挺单纯的,哥们儿。”
“谢谢。”我说,我接过来她的名片。她叫蓝玲。我递给她一张名片。“嘿,乔可。这名字挺有趣。”她又打了个哈欠,“可是我累了,我要走了。”
这时,德田跳完了一曲,他走下舞池坐在我边上,要了一杯气很足的可乐。这时,他那一双兔子眼睛忽然发现了蓝玲。“嘿,小姐,你很漂亮。”他接过侍者递过来的一杯可乐,把自己的领带拉松,眯着眼睛盯着蓝玲说。我知道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情色的味道。
“我今天嗓子出了一点问题。很抱歉。看来我拿不到今天的钱了。”她调皮地耸了耸肩,浑圆的乳房在衣服里轻轻荡漾了一下。
“嘿?真的?那么,我可以请你为我唱一首歌吗?我是德田一郎。他是我的助手。”他掏出了一张两百美元的票子,放在小盘中推了过去。“嗓子坏了没关系,轻声唱,唱一首关于樱花的歌。会吗?”
蓝玲偏头看了一眼那张两百美元的钞票,扬了一下眉毛,显得很高兴。她伸手把钱拿过来,竟然把它塞进了乳沟处的衣缝里。然后,她朝德田和我嫣然一笑,就上台去了。
德田得意地冲我笑了一下。我心情很不好受。我已经有点儿喜欢上这个性感、简单的歌女。但看来德田对她发生了兴趣。而他是我的老板。蓝玲用哑嗓子唱起了《樱花》,这是一首日本民谣,节奏很强,德田满意地一边拍着沙发边缘,一边晃着身体。我这时候心情十分复杂。蓝玲唱完了,走下来,坐在离德田很近的地方,扬起脖子,“要我再唱一首吗?”
德田把脸向前凑近蓝玲,从口袋中又抽出一张两百美元的票子(他今天破费得真不少),把它塞进了蓝玲的乳沟里,“不用再唱了。不过,我想带你兜兜风去,坐我的车去,可以吗?”“好极了。”蓝玲说。德田把脸转向我,脸上立刻换上一副严肃表情,“乔可君,请你自己打车回去,好吗?”
我点了点头。然后,他们俩站起来,德田搂着她柔曼的腰肢,两个人向出口走去。我冷冷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的背影,手中的长杯子转来转去。我看见德田的手移在了蓝玲的屁股上,在那里用手指表达着什么。我这会儿感到了愤懑和无奈。
夜晚很冷,城市也睡得死气沉沉,城市的梦境在大街上飞奔。我突然有些想丹妮,虽然她借我的力量和丈夫离了婚,却又告诉我她找不着爱我的感觉了。我觉得自己和丹妮的事有些糊里糊涂的。一切都发生在我没有长大的年月,难道不可以谅解吗?我卷入了一场感情的纠纷,挨了揍,被人议论,然后,我又像个失败的人一样逃走,躲得远远的变成日本企业的员工。
我至少是喜欢丹妮的,而且,也曾想娶了她,可我连自己都没有立起来,一个男人什么都没有,他同样也没有权利拥有女人。就在昨天,德田勾搭了那个叫蓝玲的歌女,让她成了他的情人。今天一大早,他喜滋滋地把我叫进办公室,用手托着下巴,向我描述了蓝玲美妙的乳房和私密处的颜色。当然很美妙了,混蛋!可我还得将手垂在裤缝边,将身体呈六十度的弯曲,为了年薪四万元而听他大谈搞中国姑娘的乳房和屁股。他还不厌其烦地给我说了说他和蓝玲做爱的过程。“蓝玲小姐是个有多重性高潮的人。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德田一郎的脸在我眼里扭曲成了一颗南瓜脸。“好了,出去吧。快去把公司最新文案给我拿来。”
我倒退着走了几步,转身推门出去。我对他的仇恨和敬畏相混的感情连我自己也有些迷惑。德田有他的魅力,干净、整洁、一丝不苟、有敬业精神、有家庭观念(只肯在外国偶尔胡来)、有魄力,但他同样有男人的通病。
有一天晚上,同样是德田开着丰田,和我一起去苏珊歌舞厅。德田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扎一条殷红的领带,非常潇洒。我弄不明白为什么他赴约会老要带上我,我问他。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我害怕这座城市。它像一块癌一样在长大着。我是在贵国,这里又不是东京。你的日语又很好,万一有了麻烦,会帮我。”原来是这样。
汽车在北京的大街上飞驰,城市这一刻像个转动不停的轮盘,快来下注啊!快来下注啊!城市嚷嚷着,城市永远都在想着把你的口袋掏个精光。汽车来到了位于一个街口的苏珊歌舞厅门前,德田把车停下,掏出绿色墨镜戴上。
我们走了进去,直奔酒吧台。这里的吧台很高,里面烟雾腾腾,舞池里在放着激烈的迪士高音乐。有一对穿健美裤的男女在中心表演,动作剧烈,在我看来还有些情色的味道,因为他们在模仿做爱。我发现来这里的男人,留长发和扎小辫的居多,看上去都像是艺术家。有一伙穿着“玫瑰枪手”乐队制服的人也在那里坐着,一边喝着扎啤,一边在晃动着身体。我疑心来到了美国某个乡村小镇酒吧。
我和德田要了一高杯啤酒,坐在那里静静地喝着。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蓝玲有些慌忙地从外面进来,手袋缠在胳臂上一甩一甩的。她的口红很鲜艳,穿一件纱制黑色紧身上衣,一条褐黄色、间或缀有花布的超短裙。她远远地在门口的灯光区发现了我们,就直奔我们过来。德田点着头,微笑着起立,伸过手接过蓝玲的小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
“等久了吧,五岳大饭店那边我刚唱完,就急匆匆地赶过来。我得在那里唱完五首歌才行。”蓝玲抱歉地耸了耸肩膀。
“来一杯橙汁。”我说。这时,舞厅老板,一个抽雪茄的大胖子走了过来,看来他和蓝玲也是老相识了。他拍了拍蓝玲的小肩膀,说:“马上开始,蓝小姐?有不少人想听听你美丽的歌喉呢。”
“马上。我得先晾一晾嗓子,你最好一边呆着,我和朋友说几句话。”蓝玲不高兴男人都随便拍她的肩膀,我想。“乔可,你看上去有些不高兴?是他少给你薪金了吧?德田先生,你得多给你的中国助手加点钱啊。”
德田的目光一直都放在蓝玲的脸上、脖子和胸部,他细眯着眼,充满爱恋和色欲地一遍遍扫视着那些地方。“乔可君工作很出色,我会额外加钱的。今天唱什么歌?为我唱一首日本歌曲好吗?《美妙富士山》如何?”
“OK。我去唱了,你们就给我鼓掌吧。”蓝玲晃了一下脑袋,向台子上奔去。她是个简单明快的姑娘,我想,同时,又像个欲望的袋子,老是装不满。她需要金钱去买那些奢侈品来装扮自己的虚荣心。我发现,我的确有些喜欢她那种简单得有些粗俗的风格。她倒挺像个当兵的,动作麻利,直来直去。我们都是背井离乡来到了这座城市,她的歌声中含有一丝沙哑的祈求和颤音,也许,她经历了很多东西,才会对一切都不太在意的。她的身体一定美得像一条鲤鱼,我想。
德田这时一副正人君子样,端坐在那里听歌。第一首歌完了,他叫来侍者,往盘子里放了两张一百元的人民币,叫他送了上去。他对待蓝玲出手爽快,这可不是日本人的一贯作风。日本人一向以吝啬出名的。现在,蓝玲在唱《美妙富士山》。歌舞厅里有一种感伤气氛,这让我想起了三十年代的上海。然后德田又放了两百元进小盘里。蓝玲在说谢谢。旁边那几个穿“玫瑰枪手”乐队制服的小伙子中有一个人,叫来侍者,放了五百元,要求点唱一首《你令我性感》。这是林忆莲的一首歌。可蓝玲却又唱了一首日本歌曲。我知道,她已经是德田的情妇了,情妇为情人唱歌,这又有什么呢?
那边有几个人坐不住了。有一个胳臂上刺了一小朵梅花的小伙子站起来,他问我:“你老板他是个日本人?”
我仰脸看着他:“对。那个歌手是他的情人。”德田眯起眼睛在欣赏着歌,他没有注意到我们的谈话。这个小伙子走到了德田背后,抓起了一个啤酒瓶,朝德田的脑袋上砸去。我亲眼看见德田像个武士一样怔了一下,但他纹丝未动,然后,那小伙子又砸了一下,有一小股血顺着德田的额头左侧流了下来,他才趴在了桌子上。一些玻璃杯哗地掉在地上碎了。我站了起来。另一个小伙子从背后抱住我:“你最好别动,我们会宰了你的。”然后,他恶狠狠地推了我一下,几个人立即走了。
有人尖叫了一声,一些人急忙向外逃去。仍有人在继续跳舞,毫不理会发生了什么。蓝玲的歌声消失了。她扑了过来,乳沟大概已被钱填满了。
我有些烦她。“怎么办?”我问她。
“我们扶他回去。开车来的吧?”她问。
“对。”
我和她扶着被打昏了的德田朝外走去。胖老板耸了耸肩,手里拿着蓝玲塞给他的一张五十元人民币,赔那几个杯子足够了。我们搀着他出了门。黑暗的大街上灯光闪烁。德田只流了一点血,我们把他塞进汽车,蓝玲说:“我开车送你们回去。不能再惹麻烦了。那几个地痞我都认识。”
“你会开车?”我十分惊讶。
她又耸了耸肩膀,“我在广州当过兵,文艺兵,也学会了开车。不过,我没有带驾驶执照。我看他伤得不重,不用送医院了。他只需要躺着。不过老天保佑,别被警察抓住就行了。这可是辆黑牌车。”她发动着汽车,我坐在后座上扶着德田。德田的喉咙里咕哝着什么。我这会儿有些佩服蓝玲的遇事不慌。原来她真的当过兵。她开车的架势不太熟练,但还不错,因为车子毕竟平稳地上了车道。我从背后看着蓝玲,忽然在内心之中产生了很多想和她说话的愿望。汽车在经过几个有警察执勤的路口时我很紧张,但没有被拦住。蓝玲冲我打了个响指。我们回到了亚运村一幢公寓门口,我和她扶着德田进了电梯,然后,我们打开了位于五层的德田的套房,把他放平在他的床上。蓝玲给他洗了头.进行了消毒处理——看来她对这间屋子是熟悉的。她是来过这里,并在这里表现了她的多重性高潮的,我恶毒地想。然后,她给他喂了安眠药,就叫他睡去了。
她松了口气,从冰箱中取出两听“健力宝”。我们坐在茶几后面默然无声。停了一会儿,我问她:“你很爱他?”
她看着我,笑了笑,“不,只是不讨厌他。他能付很多钱听我歌,我只是额外回报一下他。他也是背井离乡之人,大家都挺不容易的。外乡人在这里发展,也够难的。”
我的心中涌上来一些酸楚,我得承认我们一定有同感。“聊聊你,如果你愿意讲给人听的话。”
然后她给我讲了她的经历:童年,少女时代,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女兵时代,以及她陷身于和一个将军的绯闻,只好离家远游,做女歌手在北方大城市的漂泊,获得与遭受的伤害。到最后,她问我:“你好像很怕德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