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马的时间和路程均已商定,岭部落的人对赛马的事已无人不知、无个不晓。但是,被驱逐出去的觉如怎么样了呢?总管王惦念着他母子二人,嘉察常在梦中和弟弟相见,岭部落的百姓们也盼望着他们母子早日回来。特别是要让觉如知道赛马这件事,叫他回来参加比赛,夺得王位。但是派谁去告诉这个消息呢?如果没有合适的人去,觉如母子是绝不会回来的。要是觉如不回来,那么靠谁去战胜晁通,戳穿晁通的阴谋呢?
老总管伤透了脑筋,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正当绒察查根苦无计策时,嘉察和丹玛来见他。总管王想,或许他们有办法?
嘉察和丹玛果然是来给叔叔出主意的。他们说,要请觉如母子回岭地,非森姜珠牡姑娘不可。
老总管的眼睛突然一亮,心中高兴极了,怎么没想起这个主意来呢?于是吩咐嘉察马上到嘉洛家,对森姜珠牡说明这个情况,一定让她去接觉如。
嘉察和丹玛奉命来到嘉洛的牧场上,在帐房中见到了森姜珠牡和她的阿爸嘉洛敦巴坚赞。这父女二人也正在说着赛马大会的事,只听敦巴坚赞说:
“他们母子本来就没什么错,驱逐出岭地是不应该的。现在,到了这个关键时刻,正是他母子回来的时候了。”
“谁知道那些所谓坏事竟是觉如变化出来的呢?!”珠牡想起了正是自己看见了觉如变化出吃人、杀人的景象,然后报告给老总管,觉如母子才被驱逐的事。她心里一直在懊悔。要不是自己的报告,觉如母子绝不会被赶出岭地。可是现在错已铸成,有什么办法呢?有的过失可以弥补,有的错误永难追悔。珠牡在心中默默地念诵着“总管王啊,可一定要派个合适的人去请觉如母子回来啊。况且,我已经成了赛马的彩注,如果觉如不回来,那赛马得胜的一定是晁通,可晁通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能嫁他?”
这珠牡本是白度母的化身,聪敏美丽,心地善良。光明的太阳比起她来还嫌黯淡,洁白的月亮比起她来还嫌无光,艳丽的莲花被她夺去了光彩,死神见了她也将唯命是从。所以,岭部落把她作为赛马的彩注,是很有吸引力的。岭噶布英雄的人们,无论尊卑,无论长幼,大家对能得到珠牡,比起王位和七宝来说,欲望更加强烈。
见嘉察和丹玛来访,敦巴坚赞和珠牡父女俩忙起身相迎。二人说明来意后,心性耿直的英雄丹玛唯恐珠牡不愿前往,又提起觉如母子被逐出岭地的原因。说得敦巴坚赞低头不语,说得珠牡羞愧难当。嘉察见状,忙安慰说:
“俗谚说:‘与其把珍宝交给敌人,不如把它送给流水。’在这争夺王位的关键时刻,为了百姓能过上安乐的日子,必须把觉如请回来。觉如是勇武之圣,他一定能战胜晁通,得到彩注。这样,藏区百姓才能消除灾祸,珠牡姑娘才会得到安慰。现在,只有珠牡去接觉如,他们母子二人才肯回来。”
嘉察的话说得在理,敦巴坚赞连连点头,同时,也深深打动了珠牡。珠牡抬起头望着嘉察说:
“岭噶布的大英雄嘉察,觉如的哥哥嘉察,你可知道我心中的苦痛?自从觉如被放逐,我从没有快乐,尽是痛苦,虽有六贤的良药,心中的痛苦难除。如果我去能把觉如接回来,就是拼上性命,我也要把这件事办好。”
嘉察和丹玛没想到珠牡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并且如此诚心诚意。他们被珠牡的一番真挚动情的言语感动了,衷心地为她祝福,愿她此番前去,圆满成功。说着,他二人退出大帐,珠牡也起身去收拾行装。
这一天,当珠牡行至东柏日出的侧谷时,一片旷野荒郊,杳无人烟。眼看天色突然灰暗起来,珠牡以为要变天,急忙打马快步前进。就在这时,像是从天边飞出、平地升起似的来了一黑人黑马,手里拿着黑色长矛,横在珠牡的马前。黑人并不说话,只是细细地打量眼前这个美丽的姑娘。只见她身体轻盈得像柔枝修竹,面容似初升明月,双颊似涂朱抹红,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正惊恐地瞪着自己。还有那黑油油的一头长发披在脑后,上面有琥珀、松石和珊瑚的发压,胸前挂着玛瑙的项练和红宝石的护身佛盒,玉手上戴着蓝宝石的手镯和金指环,枣红袍子上镶着獭皮边,锦缎靴子上绣着彩虹般的丝线。
珠牡见面前这人,面如黑炭,目似铜铃,狰狞可怖,早已吓得三魂出窍。令人惊奇的是,僵了半天,这黑人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既不动手,也不说话,不知是何道理。珠牡定了定神,刚要说话,面前的黑人终于开口了:
若不认识这地方,
这是夹庆瑶梅珠库;
若不认识我是谁,
柏日尼玛坚赞有名望。
我是左边铁来右边铜,
铜臂铁身金刚头。
敌人的肉当菜吃,
敌人的血当酒喝,
敌人的财宝当战利品,
我从来说到就办到,
也不知道什么叫慈悲心。
美丽动人的姑娘啊,
你身段秀美像天女,
饰品佩带如星星。
富有和美丽难聚集,
为何聚于你一身?
你是哪家的尊贵女,
婆家又是哪氏族?
我俩似乎有前缘,
不然为何在这来相聚。
上策给我当伴侣,
珍贵饰品仍伴你身;
中策作一次情人,
首饰马匹要离你身;
下策是光着身子回家去,
三条道路随你决定。
珠牡听了强盗这一番话,料定自己在劫难逃。心想,一个清白女子,怎能做强盗之妻?!她索性心一横,宁死不屈。谁知这样一想,反倒不怕了,把眼睛一闭,只等受死。没料到过了半天,不见动静。睁眼一看,这黑人仍旧像先前一样细细地看着她。珠牡忽然又燃起了求生的欲望,于是对强盗说:
“要珠宝,可以给你,要首饰,也可以给你。可马匹不能给,情人不能做,伴侣更不用提。如果你是好汉,就放我这弱女子一条生路,我还有大事要做,要去接觉如回去。”
黑人强盗一听,说:“既然如此,我就饶了你。等你办完事,第七天早晨,把你的首饰和马匹送到这里来。为了证明你的诚意,请把你的金指环先交给我,我就放你过去。”
珠牡一听,毫不犹豫地把金指环交给了黑人,这黑人黑马顿时消失在荒野的尽头。
珠牡继续往前走,天色忽又明朗起来,旷野荒郊也不见了。只见对面叫七座沙山的一个沙岗上,出现了七个人。经过刚才的惊吓,现在终于看见人了,珠牡心中惊喜万分。不等她走近,那七人七马停住了,大概是途中休息吧。珠牡打马快步上前,见为首的那个人,正安闲地倚在一块大石头旁;其他人在整理行囊,烧水做饭,忙做一团。珠牡一看这为首之人,顿时呆住了。真美啊,珠牡还从未见过这么英俊的少年。肤色像海螺肉一样洁白细嫩,双颊像涂了胭脂一样红润。服饰华丽,仪态端庄。他正喜孜孜、笑眯眯地坐在那里,像是没看见珠牡一般。
珠牡的心被眼前这美少年深深地吸引了。她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使命。甚至连自己也忘记了,只是大睁双眼,怔怔地站在那里。可那个英俊少年似乎没有感到她的存在,并不理睬呆立在面前的珠牡,这是珠牡以前绝没有遇见过的事。在岭地,她一出门,能和她说上一句话,在别人看来是一种幸福;能听到她的回答,对别人来说,更是一种享受。可眼前这个人,只是悠闲地摆弄着手里的一根不知名的干草棍,对岭噶布的美人竟视若无睹。
半晌,珠牡才像从梦境中醒来一样,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耻辱。在这美少年面前,自己还不如他手中的一根草棍。珠牡拨转马头正要离去,美少年说话了:
若不认识我,
我是印度大臣柏尔噶,
要去岭地求婚从此地路过。
珠牡一听,又站住了。这个美少年要去岭地求婚,不知是谁家的女儿。要是,要是……珠牡一阵心跳,脸红了。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柏尔噶的眼睛:
听说森姜珠牡美艳,
听说敦巴坚赞富有。
不知是真是假,
不知我是不是能娶她。
果然珠牡的名声大,连印度人都知道岭地有我珠牡。听到此,珠牡刚才的那种自卑感消失了。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珊瑚发压和黄金护身符,心中暗想:幸好刚才饰物没被强盗夺去,只是,只是少了一只金指环;不过,这也没什么。珠牡想着,把头昂了起来,又听到那俊美的印度人继续说:
上等女人如天仙,
福寿荣华都俱全;
中等女人像明月,
随着权势呈圆缺;
下等女人似尖刀,
挑拨是非有本领。
上等女人如良药,
对于众人都有益;
中等女人像水晶,
损益无定随缘移;
下等女人似毒花,
没有真心对伴侣。
姑娘比山上的野草多,
情投意合的比黄金少,
我不缺黄金缺情侣。
姑娘啊,
我长途跋涉到此地。
姑娘啊,
我不娶珠牡只要你。
听了印度大臣的话,珠牡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的美貌终于使这个骄傲的王子倾倒;悲的是,天下的男人莫不都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他尚且不知我是谁,就要丢了珠牡来娶我,真是个貌美的负心人。但是,这一闪念的悲哀却被欣喜之情压倒了。珠牡几乎不能自持,女性本能的羞涩仍使她尽量隐匿着自己的欣喜,但是眼中流露出的却是脉脉含情的目光。她为自己的貌美骄傲,为能获得美少年的爱慕自豪。她的矜持已降到了最低限度,她的笑容再也不能掩饰。她如醉如痴,无比欣喜,又骄傲地对柏尔噶说:
在这玛麦七沙山顶,
高耸着白石崖上的珍宝;
被称为神采绰约的灵鹫,
身上六翼丰满的就是我。
在这玛麦七沙山腰,
竖立着白雪山上的珍宝,
被称为神骏轶群的白狮,
头上绿鬃丰满的就是我。
在这玛麦七沙山下,
站立着岭噶布的珍宝,
人称丰姿明媚的珠牡,
身上聚集着青春娇容的就是我。
天鹅在玛旁湖中生活,
绝不会弃湖飞向他方,
大臣您既想念着森姜珠牡,
轻易把珠牡丢掉岂不悲伤!
珠牡已成为岭噶布赛马的彩注,
谁有神速的快马就能娶我珠牡,
若不能参加赛马大会,
能用黄金铺地也别想娶珠牡。
南方炎热地区的箭竹,
树上白头鹫鸟的翎羽,
能否粘得坚牢,取决于胶汁,
两者合谐就能作为箭囊的装饰。
用藏地高山上的清水,
泡南方印度的红花,
能否泡出香汁,在于水的冷热,
两者合谐就能成为净瓶中的琼液。
您印度大臣柏尔噶,
要娶珠牡快到岭部落去。
岭噶布要举行赛马会,
赛马得胜我们才能成夫妻。
听珠牡说完,印度人似乎有些不信面前这女子就是森姜珠牡。他用疑惑的口吻问:
“人生面不熟,你用什么来证明你就是珠牡?”
珠牡犹豫一下,取出自己带的长寿酒,这本是为请觉如准备的。瓶口是用嘉洛家的火漆印章封的,这印章就是最好的证明。
印度大臣见了酒瓶,说一定要尝尝这酒才能确信她是珠牡。为了证实自己的话,珠牡不假思索地打开瓶口,正要取杯给他倒些酒喝,谁知那酒竟像着了什么魔法似的,径直流向那印度人之口。珠牡大为诧异,本意是想让他略尝一下就收回来的,结果却一滴未剩。莫非是上天作美,要成全我二人作夫妻?若果真如此……
印度人饮了珠牡的美酒,面颊更加红润,洋溢着青春的光采,显得更英俊漂亮了。他要立即动身去参加赛马会。他说他一定能取胜,一定会取胜。但是他不要王位,不要财宝,只要珠牡。娶了珠牡,就带着她回印度。印度的皇宫比藏区的好得多。
珠牡被这美少年迷住了,她依偎在他的身边,说不尽的柔情密语。为了不忘记这定情的地方,他们在身旁的大石头上刻了记号。大臣把一只水晶镯子戴在珠牡的手腕上,珠牡把自己的白丝带系了九个结子送给大臣,相约在赛马大会上见面,然后才难舍难分地离开了。
珠牡哪里知道,前次的黑人强盗和刚刚分手的印度大臣,都是觉如为了试试她的忠贞而变化的,谁知她竟上了当。
珠牡翻过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只见前面又有一座不高不矮的山横在面前。使她惊惧的是,山坡上有数不清的无尾地鼠洞,每个洞前都坐着一个觉如。见到这般情景,珠牡又象见到黑人强盗一样心悸。她不敢再向前走,就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定定神。
过了一会儿,珠牡把头探了出来,觉如已把化身收到一起。珠牡见到的只有一个觉如,正在宰杀一只硕大的无尾地鼠。珠牡壮着胆子从巨石后面走出来,大喊了三声“觉如”。
觉如见珠牡那胆战心惊的样子,又想起她对印度大臣的柔情蜜语,决定要惩罚她一下。于是假装把珠牡当作女鬼,一边拿起抛石器,一边念道:
玛麦好,玛麦好,
无尾地鼠满地跑,
领土属地鼠,
权势属魔妖。
自从觉如来此地,
执掌了妖魔的生死簿,
觉如是地鼠的死对头,
鬼怪地鼠全驯服。
女鬼为何到玛麦,
敲掉你的牙齿拔掉你的头发,
再引你灵魂出关隘,
方知我觉如的厉害。
觉如念罢,连发二石,击中了珠牡的牙齿和头发。顿时,珠牡的牙齿掉尽,嘴像个空口袋;她的头发脱光,头像个大铜勺。珠牡见觉如无情,把自己变成了比鬼还难看的样子,就坐在那里伤心地痛哭起来。
觉如见状,心中大为不忍,却又不好马上收回变化。他急忙跑回自己住的帐房,告诉妈妈郭姆说:
“珠牡已到玛麦,妈妈快去将她接进帐房来吧。”
郭姆来到巨石后面,见到了狼狈不堪的珠牡。昔日如花似玉的美人,现在已经变成了秃头无牙的老太婆,其丑无比。郭姆心中不免可怜起姑娘来,暗暗责怪觉如,又不便声张,只得安慰珠牡说:
“姑娘啊,不要哭,起来去求求觉如,你的身体会变得比原来更美丽。”说着把珠牡搀回了帐房。
觉如一见珠牡,哈哈一笑:
“原来是珠牡姑娘到了,你为何不进帐房,倒要喊叫起来,被我误认为是女鬼了。”
珠牡一听,又哭了,边哭边说:
“为了赛马会,总管王命嘉察来找我父女俩,让我来接你母子回去,参加赛马,夺取彩注。我珠牡顾不得路途远,也没有害怕妖魔,一心一意来寻你们母子,没想到你却把我当成了鬼,把我弄成了比鬼还要可怕的样子,让我怎么再回岭噶布,让我怎么再见人?”
觉如听了暗笑:怎么去见人?恐怕是没法去见那俊美的印度大臣了吧。可他一见珠牡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不想再去捉弄她,于是一本正经地说:
“让你恢复美貌并不难,而且还能变得比原来更加美丽。只是还有一件事,要烦劳你去替我办。”
“不要说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我也答应你。”珠牡急于摆脱这副鬼模样。
“这件事可不那么容易,我要去赛马,现在却连一匹像样的马都没有。”
“这好办,阿爸的马厩里有良马百匹,任你挑选。”
“你阿爸的百匹马中,哪一匹能比得上晁通的玉佳马?”
“这……”珠牡语塞了。
“这匹关系到我一辈子的事业之马,现在还在那百马百子的野马群中,它是非马亦非野马的千里宝驹,除了妈妈郭姆和你二人之外,谁也捉不住它。所以,我要请你帮忙。”觉如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珠牡。
“野马……我……能行?”珠牡并非胆小,只是怕自己不行,反而耽误了大事。
“行!马能听懂人的话,如果捉不住,你尽力喊我的哥哥和弟弟,他们会用日月神索来帮助你们。”
珠牡点了点头,答应了,心却仍旧悬着。
这时,只见觉如嘴唇翕动,用手抚摸珠牡的头和脸,眨眼间,珠牡的头上长出了浓密的黑发,脸也变得光洁如明月。郭姆妈妈举起一面镜子,珠牡看见了自己比原来更加美丽的容颜,羞涩地捂住了脸。
郭姆妈妈笑了,觉如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