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名著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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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讲 曹禺及其《日出》、《北京人》

曹禺原名万家宝,1910年9月24日出生在天津一个封建官僚家庭。他的父亲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回国后曾当过师长,辛亥革命前任黎元洪的秘书,后获中将军衔,而且与别的官僚买办家庭有密切往来,这就使曹禺有机会看到上流社会及封建家庭的没落生活。父亲在家里,脾气很坏,军阀作风严重,不是责骂仆人,就是在饭桌上训斥子弟,把“家”治理得像坟墓一样,死寂沉闷。

曹禺自幼在接受封建教育的同时,阅读了大量中国古代的优秀文学作品。由于家庭条件的影响,他自小就接触并喜爱上戏剧艺术。他经常进戏园子看戏,京剧、昆腔、河北梆子、山西梆子、唐山落子以及各种曲艺和文明戏都使他入迷。1923年,曹禺进入南开中学,1928年入南开大学西洋文学系,次年插班考入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这期间,曹禺接触了大量中外文艺作品,而且特别喜爱外国戏剧作品,参加了学生戏剧运动,成为“南开新剧团”的成员,参加过易卜生的《国民公敌》、《娜拉》和莫里哀的《悭吝人》以及丁西林的《压迫》的演出。

从1928年上大学开始,曹禺就酝酿写作话剧《雷雨》,经过五年酝酿,五易其稿,终于在1934年大学毕业之际,在《文学季刊》第一卷第三期上发表了他的处女作《雷雨》。作品发表后,曾一度遭到批判和禁演,1935年,一些中国留学生在日本东京公演此剧,获得成功后,又以日文出版。在国内各个剧团开始上演,以它的深刻性和艺术性,立即在文学界引起强烈的反响,使青年剧作家曹禺一举登上文坛。

《雷雨》写的是一个带有浓厚封建性的资产阶级家庭的腐朽和罪恶,它从家庭伦理道德——血缘和乱伦的角度,暴露资产阶级的罪恶,控诉旧中国的黑暗现实。在艺术上,《雷雨》不仅受希腊命运悲剧的影响、莎士比亚性格悲剧的影响、易卜生社会悲剧的影响,而且在戏剧结构、人物描写、戏剧冲突、戏剧语言等方面都有突出的成就,将中国话剧艺术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成为现代话剧艺术成熟的标志。

1936年5月,在巴金等人的鼓励和催促下,曹禺创作了四幕剧《日出》。从《雷雨》的家庭悲剧到《日出》的社会悲剧,曹禺在思想上、艺术上都有新的发展。《雷雨》主要从家庭伦理的角度揭露封建统治,《日出》把笔触伸向社会,明确要批判那“损不足以奉有余”的不公平的社会;《雷雨》着力反映封建专制对人的压迫,《日出》则揭露金钱的社会对人的毒化、吞噬和残杀。在思想主题方面,《日出》力求克服《雷雨》中存在的某些因果报应、神秘色彩和悲观茫然情绪,更多的揭露了实际操纵社会生活的黑暗势力,暴露了整个社会制度的罪恶,并表现出对光明未来的向往;在戏剧结构方面,曹禺认为《雷雨》“太像戏了”,在技巧上“用的过分”,因此,他“决心舍弃《雷雨》中所用的结构”,《日出》从《雷雨》的家庭生活场景跳出来,展现了较为广阔的生活画面,切取了不同的社会各个片断,使戏剧冲突贴近生活而自然;在人物塑造上,《日出》的人物数量多,人生经历复杂,而且无论是人物的群体性格特征还是个体性格特征,都更加明显突出,人物的悲剧命运也更具社会批判力。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悲剧,但悲剧的蕴含千差万别,这些人除了各自命运的独特意义外,他们的命运之间还有一种内在的关联,有的甚至有一种必然的发展趋势,这就使人物的个体命运相互联结成社会命运的网,把个人悲剧与社会悲剧更紧密的融为一体。

曹禺在《日出》的“题记”中引用老子《道德经》中的话“天之道损有余而奉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一开始就表达了要批判那“损不足以奉有余”的不公平的社会。因此,在《日出》中他向大家展示了两个社会,“上流世界社会”和“下层世界社会”,以及生活在这两个世界的“不足”和“有余”的各种人物。

在上流世界,“鬼”似的人物生活的天堂,是一幅“群鬼图”,如乔治的梦——“我梦见这一楼满是鬼,乱跳乱蹦,楼梯,饭厅,床,沙发底下,桌子上面,一个个啃着活人的脑袋,活人的胳臂,活人的大腿,又笑又闹,拿着人的脑袋壳丢过来,扔过去,嘎嘎的乱响。忽然轰的一声,地下起了一个雷,这个大楼塌了,你压在底下,我压在底下,许许多多人都压在底下……”

陈白露是剧中的主要人物,是曹禺继蘩漪之后贡献给中国现代文坛的又一成功的女性形象。她年轻、漂亮、聪明,曾是“天真可喜的女孩子”,她出身书香门第,过惯了小姐生活,性格倔强,自信,不甘寂寞,又有些虚荣,因此在家道中落后,她作了十里洋场的交际花,靠色相维持着虚假的奢侈生活,以至越陷越深,无力自拔。虽然她鄙视洋博士乔治,并不甘心与银行家潘月亭鬼混,也时常嘲弄富孀顾八奶奶的庸俗,但她又不得不与他们周旋,因为这些人有钱,而她需要钱。但是陈白露是矛盾、痛苦的,她清醒而糊涂,任性而怯懦。她不甘于这样的生活,她的内心仍然有正义感,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因此她顶着得罪金八的压力去救助小东西,在诗人方达生的感召下,怀念起以前纯洁美丽的“竹均”。但是,离开这个圈子,过普通人的柴米油盐的生活,她做不到;生活在这里,她又讨厌这周围的一切,讨厌自己,不甘心再过这种出卖灵魂和肉体的生活。她产生了激烈的内心冲突。在第一幕中,她与方达生谈话,赞美洁白的霜,呼唤自己少女时代的名字;她挺身而出,怒斥黑三,救下小东西;她呼唤太阳,呼唤春天,读起心爱的“日出”诗。“旧我”——她内心中人的要求、意志,突破“新我”顽强地表现。第三幕,陈白露尽管没有出场,但翠喜、小东西的遭遇同陈白露的命运遥相呼应,并且这一幕直接导致陈白露的希望与追求落空。因此,第四幕一开始,陈白露已经是泪流满面,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与痛苦。她从小东西的遭遇终于明白自己的命运无法把握,她痛苦的回忆着昔日的悲剧,诗人的形象又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呼唤她的“竹均”意识。而历史的隐痛同时被血淋淋的挑出来,她终于明白寄生的腐朽生活使她陷入了深渊无力自拔,而她又不愿意再过这种出卖灵魂和肉体的生活,她终于断然结束自己的生命。她是怀着向往“日出”之心而死的,她说“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她的悲剧是黑暗社会对人的精神要求的毁灭,曹禺描写陈白露的悲剧,对金钱社会的揭露和控诉是深刻、有力的。

大丰银行的老板潘月亭,荒淫无耻,他年老体胖,还包养着与自己儿子一样年轻的陈白露。为了维持无力支撑的银行,他一方面裁员扣薪,抵押房产;另一方面又佯装盖楼来制造繁荣假象,以阻碍储户提款。在他眼里“人不能没有钱,没有钱不要活着”,作品主要通过他与李石清斗法的三个回合,对资产阶级内部钩心斗角的丑态进行了淋漓尽致的刻画,暴露了潘月亭的荒淫无耻、心狠手辣与狡诈虚弱。

第一回合是在第二幕中,李石清知道了潘月亭银行资金周转不灵,将房产抵押了出去的秘密,潘月亭的态度马上变了:“好了,我们是一个船上的人啦。我们应该互相帮助,团结起来”,对于李石清提出的“最近我听说襄理张先生要调到旁的地方去”的问题,他也爽快地答应:“襄理——是啊,只要你不嫌地位小,那件事我是可以帮忙”。

第二个回合是第四幕,李石清当了襄理,理直气壮地为潘月亭打算,劝他继续买公债,而潘月亭看到自己赚了钱,可以应付过来了,就狠狠报复了李石清,把他开除了。

第三个回合还是第四幕,李石清知道了公债上涨是假的,是金八在坑潘月亭,他故意用这个消息气潘月亭,“三等货来看头等货现在怎么样了”,结果正如李石清所说:“你不讲信用,人家比你不讲信用,你以为你聪明,人家比你还聪明。”“我叫一个流氓耍了,我只是穷,你叫一个更大的流氓耍了,他要你的命。”

在与李石清的三个回合的较量中,表现了潘月亭的心狠手辣、狡诈贪婪的品行。

到最后,他自顾不暇,撇下陈白露,悄悄地消失了。其虚伪、狠毒、自私、无耻的嘴脸暴露无遗。

上流社会的“群鬼图”中,还有庸俗愚蠢,故作多情,以金钱为诱饵玩弄男色的富孀顾八奶奶,油头粉面,下流卑污的面首胡四,因为有钱而随心所欲结婚、离婚的洋奴张乔治,狡猾、势利、巴结、逢迎有钱人的小茶房福升,凶狠残忍的打手黑三,这些人物凑在一起,形成了旅馆污浊、糜烂、混乱的生活场景。作品还有一个幕后人物金八,他没有出场,却操控着一切。他是社会黑恶势力的代表。剧中每个人物的命运都与他有关,是他造成了这个悲剧,也展示了曹禺将一切悲剧的根源归结为黑暗的社会的思想。

作品中还有一个比较成功的特殊人物李石清。他是一个拼命往上爬而终于掉下来的银行秘书,一个从“不足者”用不正当手段爬上“有余者”地位而最终又成为一个“不足者”的可怜人。李石清本是大丰银行的一个秘书,是一个胆小而神经质的人,“一天累到死,月底领了薪水还不够家用”,一天受气,委屈,看人脸色,是个典型的“不足者”。但他是一个极度自私而阴险狡猾的人,看清“这个社会没有公理,没有平等”,他就发誓“要翻过身来,要硬得像一块石头,我要不讲一点人情。我以后不可怜人,又不同情人;我只要自私、我要报仇”。为了从“不足者”的悲惨地位中挣扎出来,不惜把灵魂卖给“现代大都市”的魔鬼。他偷看潘月亭的抽屉,抓住了他的把柄,迫使他不得不将自己提升为襄理,完成了从“不足者”到“有余者”的转变。他变得猾诘与狠毒,卑琐。对上,他忍气吞声,谄媚逢迎,心里又恨他们;对下,他凶狠自负,鄙视他们“没有本事”。为了保住现有的地位,他果然变得“硬得像一块石头,不讲一点人情”,凶狠而狠毒。剧作中着力描写了李石清与黄省三的冲突,当黄省三因失业而求李石清给他一份工作时,李石清故意捉弄黄省三,给他提了四条路,一是去拉洋车;二是去要饭;三是去偷盗;四是去跳楼。李石清十分清楚这是一条比一条险恶的道路,黄省三不会走也不可能走,但他还要一本正经地说,一方面是逼黄省三自取其辱,一方面炫耀自己的成功。作者这样描写黄省三和李石清就是为了让人们看到“损不足以奉有余”的“人之道”的残忍,及在这种文明社会下人性的变异。

通过黄李之间的冲突,我们可以清楚看出李石清由“不足者”变为“有余者”的心理变化。李石清非常看重自己这个“襄理”的位置,他更知向上爬的屈辱和艰辛,他看见黄省三就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他害怕过去的自己,更怕他是将来的自己,他不要这个倒霉鬼跟着自己;另一方面,他看不起黄省三这样的怯懦者和失败者,他为自己用胆量和手腕取得的地位而自豪,用以前别人捉弄自己的手腕去折磨更弱的黄省三,从而得到心理变态的满足。但是,他最后还是被捉弄了,很快被潘月亭开除,在他戏剧性的命运中,无论是短暂的幻想中的“幻想中的得势”,还是最终的失败,都是处在“被捉弄”的命运。作者着力写黄李冲突,也为他后来被潘月亭更加狠毒的捉弄埋下伏笔。

在《日出》描写的下层社会中,有一群生活在地狱的可怜的动物。作者描写了宝和下处这个“在各种叫卖、喧嚣、诟骂女人,打情卖笑的声浪沸油似的煮成一锅的地狱”的下等妓院的生活画面,这里有乞丐、哑巴、卖糖的、卖报的、瘸子、瞎子、卖皮肉的。打情骂俏中掩着深深的叹息,强颜欢笑下更是一个个惨绝的悲剧。小东西还是个没有发育好的女孩子,因为不服从有钱有势的金八的意思,便遭到毒打被卖到妓院,最后悲惨地死去;翠喜为生活所迫,操着皮肉生涯,被压榨到人老珠黄时,连生活也维持不下去。但像翠喜这样的下苦人,还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她自己虽然身处困境,还关心、照顾着小东西。

曹禺通过第三幕浸透着剧作家的并且辛酸的血泪与愤怒抗议,展示出的喧嚣嘈杂的地狱充满着骚动不安,揭示这个社会从上层到下层全部糜烂了,解体了。

在《日出》所描画的两个世界里,金钱是一切的主宰,陈白露醉生梦死,无力自拔,潘月亭凶残狠毒,李石清的狡诈自私,顾八奶奶的俗不可耐又自作多情,胡四的下流卑污,都是因为金钱,金钱主宰的这一切,所有人的命运都与金钱有关,所有的道德伦理关系都为金钱玷污了,因为有钱,脑满肠肥的张乔治可以随便结婚、离婚,潘月亭可以包养年轻漂亮的陈白露;为了钱,陈白露葬送了青春和生命;为了钱,李石清可以不顾儿子的死活;因为有钱,俗不可耐的顾八奶奶可以附庸风雅;为了钱,翠喜毫无尊严的活着。金钱扭曲、毒化了人性,黄省三用鸦片毒死了自己的三个孩子。

在《日出》的气氛里,有一股光明的力量在潜滋暗长。方达生尽管有书呆子气,但可以理解为光明的探索者,他是一个光明的化身,想挽救陈白露于沉沦,寻找小东西,让人感到光明力量的存在,代表着人们对光明、自由的寻找与向往。而旅馆外建筑工人那“高亢而洪壮”的“日出东山,满天大红”的打夯的号子声,传到观众的耳朵里是一个大生命,浩浩荡荡地向前推,向前进,洋洋溢溢地充塞了宇宙。在下层人民身上自然保存着“蓬蓬勃勃的生命”的活力,因也代表着“日出”的到来。

《日出》的艺术特点表现在结构、情节、表现手法和戏剧语言等方面。

《日出》的结构是人像展览式的,以陈白露为串线人物,由她,引起了腐朽没落的上流社会,表现了上流社会的各种矛盾。如陈白露的去留的矛盾、李石清与黄省三的矛盾、潘月亭与李石清的矛盾等,其中潘月亭与李石清的矛盾冲突,是全剧最紧张的部分。作家用步步紧逼的安排,把这一矛盾推向高潮。第一回合,李石清窃得机密,潘月亭处于下风,强压怒火,表面上平静,唇舌交锋也是含蓄的、克制的;第二个回合,潘一举惩罚了李。因为李处于无力还手的地位,二人交往仍然保持着表面的容忍和客气;第三个回合,李石清不甘心败退,还要坐等最后的结局,他终于看到了对手的失败,并以挖苦、嘲弄泄愤,导致大打出手,丑态毕露,而他自己,也最终失去了儿子。这些矛盾冲突,构成了曹禺戏剧的灵魂。

通过陈白露救助小东西的线索,又牵扯出宝和下处这个下等妓院,表现了“不足者”的悲惨生活,从而表现了作品的主题。

必要的情节穿插是构成《日出》的戏剧性的一个重要特色。第一幕中陈白露和方达生从正门上场,打开室内的灯,观众与剧中人物都以为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张乔治却从寝室内睡眼惺忪地钻了出来;正在人们惊讶不已时,“小东西”又从食品柜中爬了出来,小哈巴狗也出人意料地叫了几声。使本来有些呆板沉闷的舞台气氛活跃了起来。

《日出》的表现手法多种多样。作品对陈白露、小东西、翠喜、方达生等人的描写是采用的严肃的写实手法;对张乔治、顾八奶奶、胡四采用的是夸张、嘲讽的手法;对于没有出场的“金八”的描写和建筑工人打夯的描写,则是用了象征的手法。多种手法并用,使作品显得多姿多彩。

《日出》的台词具有四个方面的特色。首先是通过人物的语言表现人物的性格,李石清给黄省三提出的四条出路,表现了他的狠毒,阴险,没有人性;黄省三的对答,“我下不了手,为我那没了妈的孩子们我得活着”,表现了他的懦弱,无力,爱面子,胆小怕事,还有爱心和责任心。

其次是台词背后有潜台词,在“黄李冲突”中,李石清狠毒绝情的言词背后,又有难言的隐痛:“我想你做了这些年的事,你难道这点世故还不明白?”——“你找我有什么用?我自己将来怎样还不知道呢”;“在别的地方,你难道没有得到一点好处?”——“你怎么这么老实,不给自己捞好处”;“回头,一大堆太太小姐们进来,看到你跑到这里找我,这算怎么回事?”——“还以为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界不是替你这样的人预备的”——“在这个世界就得不讲公正,心硬,不讲人性。”“不这么作,只有死路一条!”

再次,《日出》的台词表现了人物之间的情感的交流与撞击,表现了人物情感发展的过程。如黄省三,刚开始是胆小、无力、凄凉、怯懦的,“李……李先生”,“饿,家中的大人孩子没有饭吃”,继而是辩解,“我在银行没做过一件错事!”然后是乞求,“我求您给潘经理说说,只求他老人家再让我回去”,最后被逼到绝境之后,放弃幻想,是沉痛的反诘、失望、不安、绝望,被逼无奈地大爆发,无所顾忌,“你得让我活下去!”“我太累了”,“你们好狠心哪!”“是贼,是强盗,是鬼呀!”“我现在不怕你们啦”。通过他的不同时候的台词,展现了他的情感由胆小,怯懦到无所顾忌的发展过程。

最后,台词具有文学性。如李石清说黄省三:“叫你要饭,你顾脸,不能做;叫你拉洋车,你没有力气,你不能做;叫你偷,你又胆小,你不敢做。”三个排比句式字数相同,句型相同,用词重复,每句都有一个重叠,形成节奏感,体现了戏剧语言的音乐性。

《日出》以其表现社会生活的深刻、艺术的成熟,成为曹禺的三大杰作中的一个,并与《雷雨》一起成为中国现代话剧成熟的标志。

《北京人》

1940年,曹禺完成了三幕剧《北京人》的创作,并于1941年11月正式出版。该剧作以北京一个没落的封建世家曾家的衰落为背景,展开家庭中善良与丑恶、新生与腐朽、光明与黑暗的冲突,着力反映出封建精神统治对人的毒害和吞噬,暴露了封建制度的腐朽衰败及其必然灭亡的命运。

《北京人》的主题思想,是从独特的写人物的角度来表现的,通过对曾家老少三代的描写,揭示出这个封建家庭的内部腐朽。

老一代“北京人”曾皓是封建家庭权势与精神统治的代表。他靠祖上的遗产过了几十年的寄生生活,现在衰败到用住房和寿木抵债。他年老体衰,行将就木,已经失去了往日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的威风,他眼睁睁地看着家道没落,虽然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却仍然自命“读书第一”,连房子都要卖掉了,最关心的仍是买了十五年上了一百多道油漆的棺材。对曾皓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如何想法活,而是如何体面地死。一切表面的繁文缛节,都不可免。儿子要出门,一定先去给祖宗叩头,这规矩一定要坚守。但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的那口棺材,最后被曾家新的统治者卖掉了。这一极具讽刺意味的情节,不单宣告了曾家老一代统治者已经无可挽回的走向了灭亡,而且意味深长地写出了一切专制者都会走向灭亡的必然性。

曾文清是曾家第二代人,他受封建文化的熏陶更深,他能诗会画,会品茶、养鸟、抽大烟,在他心里全部家业还不如一幅画重要。他是一个在封建家长制专横压制之下生长起来的畸形儿,没有自己的思想和个性,更谈不上独立意志和反抗意识。他虽资质聪颖,但最终一事无成。他害怕他的妻子曾思懿,与表妹愫芳诗画传情,却不敢相爱,虽然离家出走,但很快又回来,最后吞鸦片自杀,他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废物”。没落的贵族文化,它悠闲、雅致,却带有浓厚的寄生性,它最能消磨人的生存意志,使曾文清陷入了无可救药的怯懦、颓废与沉滞、懒散中,懒到“不想感觉自己还有感觉”。这是人真正的堕落:人的生命彻底浪费,人的个人与社会的价值彻底丧失。在他身上更深刻的预示着这个封建大家庭败落溃朽的必然性。与他同一类的曾家的姑爷江泰,因为学过一些自然科学知识,头脑似乎清醒一些,能看出曾文清只有品茶本领,但不会种茶,认为不敢爱,不敢恨,不敢笑,不敢哭,是人类的堕落,但他同样一事无成,整天吃喝玩乐,夸夸其谈,也是个典型的寄生虫。他对家庭和社会都毫无责任感,是个极端的个人主义者,在他身上更多的显示封建家庭和封建制度的寄生性和腐朽性。

曹禺也给这发着霉味的家,射进一束光明。在揭示封建家庭败落的过程中,还着意塑造了两个富有叛逆性格、代表光明未来的人物形象愫芳和曾瑞贞。愫芳是曾皓的姨侄女,母亲早亡,被姨父姨母收养到曾家,这种寄人篱下的境遇,使她深感人情冷暖。她心地善良,对曾皓满怀感激之情;她沉默忧伤,处处忍让。爱上了曾文清这样一个废人,在忍受曾思懿的冷酷欺凌的同时,还要忍受在情感上的种种欺骗。她的忍受表现了她的献身精神、坚韧毅力与独特的人生追求。作品进而揭示了愫芳惊人的耐力,从逆来顺受的外观挖掘出她坚毅的性格力量,她的沉默无言并不意味着她对凌辱的低头,她心中怀着对生活的执著追求,终于看清这个家庭的本质,也认清了自己的命运和道路,怀着对这个家庭的绝望,与瑞贞一起走出家门,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曾皓的孙媳曾瑞贞是理想化的第三代人,她涉世未深,没有对这个封建家庭的留恋,她的离家出走是这个家庭分崩离析的自然结果。愫芳和瑞贞的出走,正是黑暗王国里的一线光明。

剧中还有一个原始人“北京人”的形象,“那时候的人要爱就爱,要恨就恨,要哭就哭,要喊就喊,他们自由的活着,没有文明来捆绑,没有虚伪,没有欺诈,没有阴险,没有陷害”。同时又精心设置了“明日北京人”袁任敢和他的女儿袁园,他们代表了北京的发源于“民主和科学”的“五四”新文化,是新的北京人。

曹禺以它鲜明的个人风格把《北京人》更深的根植于民族生活的泥土中,也更深的扎根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里。首先,在人物性格的塑造上,剧作所写的人物性格是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如在曾思懿身上就有王熙凤的影子,她漂亮、能干、凶狠,两面三刀,把愫芳视为情敌,又要装出恪守封建伦理的贤惠之态,“我一直想着也有愫芳妹妹这双巧手,针线好,字画好,说句笑话,我有时想着想着,我真恨不得拿一把菜刀,把你的两只巧手砍下来,给我接上去”。笑语露天机,她不能容忍愫芳和曾文清的恋情,又不能公开违背公公(曾皓)的意志,设计将愫芳介绍给曾家的房客——人类学家袁任敢:“你就在曾家住一辈子,谁也不能说半句闲话。嫁不出去的女儿不也一样得养么?何况愫妹妹你父母不在,家里原底就没有一个亲人——”逼迫愫芳离开曾家。在曾文清身上,我们也看到了贾宝玉的影子。《北京人》克服了“五四”以来的话剧的欧化倾向,显示了人物性格的民族化。其次,《北京人》以浓郁的地方色彩创造出典型的戏剧气氛。剧作给人物性格和剧情发展提供一个相适应的典型环境,曾家小花厅的格局,把人带入特定的环境氛围中:沉重的苏钟、宝石红的古瓶、董其昌的行书条幅、素锦套着的七弦琴……这一切都显得古色古香,俨然是个诗书知礼的封建世家环境;户外传来的嘹亮的鸽哨声、剃头师傅的打着“唤头”发出的蜂鸣般的声响,更把我们带入旧时北平的生活氛围里。第三,《北京人》每一幕每一景都具有象征性,而且蕴藏着作家巧妙的构思意图。比如把整个剧情安排在秋风萧瑟万物凋零的秋天,正为这个崩溃衰落的世家铺垫了最为协调的自然氛围。第一幕是中秋佳节,不但毫无节日气氛,堵在门口的逼债人,加剧了节日的萧条气氛。第二幕凄风苦雨中的中秋之夜,暗示着这个家庭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第三幕第一景是“昏鸦噪晚”,正是它“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写照,第二景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随着瑞贞、愫芳的出走,迎来了晨鸡报晓,预示着光明的前景。最引人深思的是,第三景的时间正好是曾皓的寿辰,恰在这一天杜家要把棺材抬走,就更具讽刺意味。“争抢寿木”这一象征性情景是剧作的点题之处,棺材是死亡的象征,曾家老太爷抱着不放,而资产阶级暴发户杜家,借着逼债也要抢夺,最后在爆竹声中迎了过去,这暗示着封建势力的彻底衰败和消亡。

参考书(篇)目:

1.郭志刚、孙中田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出版。

2.舒乙、傅光明主编的《在文学馆听讲座》,华艺出版社2002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