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学生品读“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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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汪大尹火焚宝莲寺 宝莲寺僧假禁欲藏污纳垢甚荒唐

“削发披缁修道,烧香礼佛心虔。不宜潜地去胡缠,致使清名有玷”,这是《醒世恒言》第三十九篇《汪大尹火焚宝莲寺》的篇首诗。这首诗大致概括了这篇小说的主要内容和作者的思想倾向。

本文开篇讲了一个叫至慧的和尚,梦见一美貌妇人与其私通,被人发现,差点丧命,惊醒之后心有余悸,于是破戒还俗、蓄发娶妻的故事。由此引出本篇故事的主要内容,即广西南宁府永淳县宝莲寺因佛门弟子不守清规,假借子孙堂,放肆纵欲,种下祸根,最终被新任县令汪大尹查出真相,遭到惩罚。宝莲寺的和尚名义上让那些壮年无病的妇女到子孙堂中的单人单间睡上一晚,其实寺内和尚借此机会从暗道通往各个房间轮流奸淫那些妇女,让她们怀孕。而那些惨遭不幸的妇女基本上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当然也有一些“无耻淫荡”的,倒借此为由,不时取乐,致使民风败坏。新任县令汪大尹聪明至极,用两名妓女作诱饵查出子孙堂的真正内幕,惩奸除恶,扫除这股不良之风。

作者在此篇中借僧侣的犯戒行为,对宗教教义进行有力的批判,矛头直指封建宗教“性禁忌”对人性、人欲的扭曲。而这种扭曲的悲剧正是源于宗教“性禁忌”带给僧侣们的异样心理。正如开篇至慧和尚心里所想,“我和尚一般是父娘生长,怎地剃掉了这几茎头发,便不许亲近妇人”,“却可恨昔日置律法的官员,你们做官的出乘驷马,入罗红颜,何等受用!也该体恤下人,积点阴骘,偏生与和尚做尽对头,设立恁样不通理的律令!如何和尚犯奸,便要责杖,难道和尚不是人身?”至慧的这种想法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心声,其实也代表了绝大部分和尚的心理。然而,作者虽然通过至慧和尚之口,对佛教禁欲主义的合理性提出了大胆的质疑,却又让至慧因纵欲而身亡,其劝诫意图是很明显的。头回和正文在创作意图上有共同之处。

戒色是佛教教义之一,僧侣既然已经剃发修行,就应该谨守本分,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和尚作为佛门弟子,其实就是宗教教义的传布者,而佛门清规戒律就是用来维护宗教自身权威的手段。本篇中宝莲寺和尚们的行为却与佛家规定的戒律大相径庭,他们虽然表面上不像文中所说的其他和尚一样利欲熏心,但内心其实却是贪淫奸邪的色中恶鬼,其行为令人发指。他们不仅仅利用寺观藏污纳垢,奸淫妇女,当行迹败露后更是“藏刀剑于皮囊,动干戈于圜棘”,企图越狱逃亡,俨然是一群暴徒。“三言”中,同样由于佛门弟子破除淫戒而导致人命案件的篇目不止这一篇,还有《醒世恒言》第十五卷的《赫大卿遗恨鸳鸯绦》,他们甚至会因犯淫戒而做下人命案。由此,作者的创作意图也了然于纸上,即借这样的故事表明其反禁欲主义的思想立场。

此篇小说中,我们很明显地看到了表面冠冕堂皇的佛门弟子背后的丑陋嘴脸。作者通过揭露以佛显为首的僧侣的卑劣行径,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佛门这种禁欲背后的荒诞。宝莲寺中的僧侣们假借佛家高尚的外衣,人面兽心,建造子孙堂,甚至还藏有一些荒淫生活所需的闺闱方药。他们利用当地人民“信巫不信医”的心理,蒙骗那些求子心切的夫妻们,让妇女们住宿于子孙堂,好让和尚们有机可乘。作者行文上有意详细地描写汪大尹安排的两名妓女在子孙堂内住宿时,同和尚们轮流寻欢、欲壑难填的场景,让僧侣修行时的虔诚形象与寻欢时的龌龊行为在读者眼前形成强烈的对比。

作者还通过宝莲寺的住持佛显来揭露禁欲主义的不合理。佛显欺上瞒下,带头作恶。当汪大尹以自身也无子嗣为由试探住持佛显的口气时,佛显却恭维汪大尹乃万民之主,不能与常人相比,继而推托县令夫人来子孙堂住宿。佛显的话表面上听起来句句在理,实则做贼心虚,怕县令夫人来时,所从众多,看出破绽。小说中,我们一次又一次看到佛显的虚伪面具以及凶恶本性。当汪大尹带人到寺中抓人的时候,佛显心生诡计,教众僧徐徐跪下,禀道:“本寺僧众,尽守清规。止有此四人贪淫奸恶,屡训不悛。正欲合词呈治,今幸老爷察出,罪实该死!其余实是无干,望老爷超拔。”而当谎言被揭穿,所有僧人被关在狱中时,佛显对禁子凌志说道:“我们一时做下不是,悔之无及!如今到了此处,料然无个出头之期。但今早拿时,都是空身,把甚么来使用?我寺中向来积下的钱财甚多,若肯悄地放我三四人回寺取来,禁牌的常例,自不必说,分外再送一百两雪花!”当他带头越狱失败后,又一次扬言道:“谋反的止是十数余人,都已当先被杀,我等俱不愿反,容至当堂禀明!”佛显的这些言行充分暴露了其内心的虚伪、狡黠和卑鄙,可见他这种披着伪善的道德袈裟的佛门弟子背后深藏着一颗奸邪罪恶之心。作者不仅仅对当时社会这种宗教假禁欲的现象进行抨击,更加深刻地揭露了压抑太久的人性爆发必定会引发不可收拾的极端事例。就像佛显一样,他是住持,本该谨遵宗教教义,慈悲为怀,却用尽各种手段维护宗教假禁欲,甚至起杀孽之心。这样,本该禁欲的僧人反而成为欲望的代表,作者正是运用这种矛盾揭示了禁欲的虚伪与荒唐。

在本篇中,作者不仅充分暴露了宗教禁欲主义的虚伪与荒唐,而且也通过这种假禁欲所带来的悲剧后果给人们一种无尽的思考。相信看了这篇文章的读者都会记住那些在子孙堂中怀孕生下的孩子最后的命运:“往时之妇女,曾在寺求子,生男育女者,丈夫皆不肯认,大者逐出,小者溺死。”在那个残酷的旧时代,传宗接代思想笼罩着社会,根深蒂固,人们不会在意孩子是否无辜,也不会在意一个生命的珍贵性,一般男子是不会去抚养妻子跟别人生的孩子的。不但不抚养,而且以此为耻,严重者,甚至休妻。所以在这个假禁欲悲剧的背后,隐藏着的更是对封建女性无限的伤害。

小说中那些被奸淫的女性无疑是这种假禁欲的最大受害者。看完这篇小说,读者不禁会问:如果没有县令汪大尹的聪明决断,宝莲寺的和尚还要卑劣多久?难道没有一个受害的女性去告发吗?是的,作者给了我们答案:“那妇女中识廉耻的,好似哑子吃黄连,苦在心头,不敢告诉丈夫”,真相大白后,“多有妇女怀羞自缢”。众所周知,封建时代的女性一直都处于被压制的地位,贞节观念无疑是封建社会给女性戴上的无形手铐。那些受害的妇女根本没有脸面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丈夫,只能自己吞下这颗苦果。可见,无论是那些“大者逐出,小者溺死”的小孩,还是“哑巴吃黄连”的妇女,都是僧侣假禁欲造成的悲剧恶果的直接承当者。

小说处处渗透着作者的反宗教禁欲主义思想,包括结局的安排。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僧佛显众恶大魁,粉碎其骨;宝莲寺藏奸之薮,火焚其巢。庶发地藏之奸,用清无垢之佛”。宝莲寺的和尚们最终为他们的假禁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作者在结尾安排汪大尹火焚宝莲寺,也正喻示着扫除宗教假禁欲的沉疴滥觞,“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此最后竖起其反宗教禁欲主义的大旗。

(郑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