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学生品读“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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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沈小官一鸟害七命 飞禽惹起祸根芽七命相残事可嗟

冯梦龙在《〈醒世恒言〉序》中曾说:“尚理或病于艰深,修词或伤于藻绘,则不足以触里耳,而振恒心。”这里“恒心”是指安居守分之心,是古代儒家的一种道德观念;“里耳”是指闾巷平民的感受,只有通俗而具有生动情节的作品才能得到闾里小民的欣赏。作者抓住了这个创作精髓,并将其发挥到了极致。体现在这篇白话短篇上,便是读完令人感受颇深的“通俗”和“曲折巧合”,以及埋藏在这背后的某些人情事理。

说书和早期的白话小说“是以诉诸听觉”为主要途径的,因此,作者有理由将情节写得复杂多变。从总体上来说,“三言”的作品有不少波谲云诡的故事,表现上也多用“巧合误会”的手法,如此一来情节迷离恍惚、出奇不断,也就特别引人眼目。在《沈小官一鸟害七命》这篇文中,作者运用了一个“小道具”——“金漆鸟笼”(或者说是那只“无比赛的画眉”)作为全文的线索,将从遇害的沈秀、被儿子拿头去领赏的黄老狗到被吓死的张公婆儿一连七条人命串连成篇。这一个鸟笼去留辗转的故事虽然在时间上跨度比较大,但在情节发展上却十分紧密。为什么一只鸟儿能害死七条人命呢?是如何害死的?冯梦龙就是利用了这点在读者心中产生的疑惑,将故事以各种巧合夸张地集合在一起。但作者真的只是以单纯的编造离奇巧合为目的么?其实不然,冯梦龙向来主张把社会人性的教化内容融入通俗易懂的故事形式中。他在《〈警世通言〉序》中举了里巷小儿听“三国”故事受小说人物影响的例子来证明自己的这种理论:里中儿代庖而创其指,不呼痛,或怪之。曰:“吾顷从玄妙观听《三国志》来,关云长刮骨疗毒,且谈笑自若,我何痛为?”这个例子说明通俗小说在社会底层的巨大影响力,的确不是被奉为经典的《孝经》、《论语》这类书所能达至的。所以,在《喻世明言》中,冯梦龙希望借着这些通俗作品去达到教化的目的。作者安排在每个巧合里都牵连着一条人命,它都是因为某种道德的沦丧造成的。下面我们就来仔细看看。

首先就从“第一巧”说起。富家独子沈秀(诨名沈鸟儿)遛鸟迟了,林中已经无人来往,转身欲回的时候突然间“小肚子一阵疼,滚将上来”,旧病发作。紧接着,在这“净荡荡、黑阴阴”的林子里,箍桶匠张公出现了。张公是个贪财之徒,眼见着贵公子“分外叫得好”、“少也值二三两银子”的画眉怎能不动心,因此邪念一生,提着鸟笼转身就走,“不意沈秀正苏醒,开眼见张公提着笼儿,要挣身子不起,只口里骂道:‘老忘八!将我画眉那里去?’”于是张公杀了沈秀,发生了第一条命案。再看第二条命案,文说“也是前生注定的劫数”。画眉鸟的第二位买主姓李,名吉,贩卖生药者。此人卖完药正准备离去,出门进门之间,李吉“借看一看”画眉,正是这一看,张公脱手了祸根。此后,祸事铺天盖地而来。沈家在许久未见儿子遛鸟归来后,发现了儿子的无头尸,情急之下,悬赏寻头。老来双目失明、为人鲁拙的黄老狗得知此事,欲得赏金,想出了“以头换头”之计,让两个儿子了断他后,拿着模糊不清的头前去领赏,此为第四个巧合。紧接着作者又安排了一个最令人“心服”的巧合。沈小官的父亲沈昱到京城解缎匹,“偶然打从御用监禽鸟房门前经过”,“只听得一个画眉,十分叫得巧好,仔细看时,正是儿子不见的画眉!”沈昱的失子之痛顿时被牵起,大哭大闹。原来,画眉鸟被李吉带走后进贡于大理寺。沈父找到李吉,听他诉说得鸟原委:“因往杭州买卖,行至武林门里,撞见一个箍桶的,担上挂着这个画眉。见他叫得巧,又生得好,用价一两二钱,买将回来。因他好巧,不敢自用,以此进贡上用,并不知人命情由。”结果因找不到对证,大理寺官裁决李吉为凶手,将其处死。本来故事可以到此结束,但作者的又一“巧合”就设置在故事中类似于“后续”之处。话说李吉因这一鸟被昏官判斩首后,当时与李吉同去杭州卖生药的两个客人,一姓贺,一姓朱,替李吉打抱不平。于是二人又回到杭州发卖药材之处,正巧赶上了入城的箍桶匠李公,问明了原来还有一个箍桶匠张公,于是两人要去讨个“公道”。告到官府,将命案的元凶张公捉拿归案,至此,案情终于水落石出,从一开始夺取画眉并杀了沈秀的张公,到牵连弑父领赏的大小保都被揪出。末了,作者还加上了张公的老婆子被吓死一幕,使做贼心虚者的丑态被展现得一览无余。沈秀、张公、黄老狗、李吉、大小保、张公婆儿,可谓一鸟七命,命案都是在多番巧合之下、各种利欲熏心的人之间发生的。

小说利用巧合来串联情节,展示了市井中的人心险恶,给人以震慑与警示。其中,如果说箍桶匠张公的贪财害命是人心不古,那么黄老狗儿子的弑父领赏行为更是丧尽天良,连昏官都看不过,骂为“逆天道”之事,必将“凌迟处死,剐二百四十刀,分尸五段,并枭首示众”。故事在种种巧合后,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作者教化的终极目的也就达到了。

故事中人情的展露也是作品的一大特色。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很生动,像箍桶的张公,他本就是个粗人,有市井小民的见利忘义、见财起意的特点。看见沈鸟儿晕厥在一边,想牵走金笼,又因为一句“老忘八!将我画眉那里去”而顺手砍死沈鸟儿。“老忘八”古意是指忘掉了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德当中的第八德,是“无耻”的代言词。沈鸟儿从小被惯纵,脱口而出言相骂,老粗夫一激便怒,砍死了沈鸟儿。这很符合沈鸟儿、张公的人性人情,故事情节的进展也顺理成章。写到严氏一听到是自己的儿子被杀了,“大哭起来,一跤跌倒。不知五脏何如,先见四肢不举”,这也十分传神到位。

总的来说,这篇小说在艺术上是值得肯定的。作者想要通过此文达到一种情感教化的目的,在情节的安排和人物的刻画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因此,我们可以看出:好的故事要抓住人心,必须要有好的情节,再辅以人情事理和人物描绘,这样才能真正实现自己的创作意图和文学理想。

(关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