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寡妇烧了一锅水,给吴老六泡茶。吴老六一人在厢房奋战,勇猛异常。他找到一双棉鞋,从棉鞋里抓出一窝出生不久的粉红色小耗子。他把这些小耗子扔到院子里,往上面淋水,耗子们很快冻成粉红色的冰棍。他又提了开水,往那些冰棍上面慢慢地浇,露着狰狞满足的笑。田寡妇说你别伤天了,快进屋。吴老六就进了屋。田寡妇坐在滚热的炕头,脸色红扑扑的,有细微的汗。田寡妇说快喝茶。吴老六不接茶杯,却抱住她。田寡妇说喝茶!吴老六继续抱着她。田寡妇说你不要脸了么?吴老六就松开手。田寡妇的话深深刺痛了他。他没有喝茶。他往外面走。他说,我不要脸了么?
吴老六关了街门,田寡妇再叹一口气。她想躺下,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跳下炕,冲进厢房。她的动作迅速和惊慌,竟忘记了穿鞋。田寡妇急急地点上烛,然后啊地大叫一声,几乎晕倒。
第二天晚上,刚掌灯,田寡妇对吴老六说,给你讲个故事吧!
吴老六说,行。
田寡妇说,我男人,一辈子,对我好。有一阵,家里,吃不上饭,我就把头簪卖了,换回玉米。他知道了,不干,非要赎回来。可他怎么赎?他去卖血,赎头簪。他知道我喜欢这个头簪。头簪是银的,是结婚那阵,他给我买的,其实不值钱。后来他病了,我没办法,想再把头簪卖了。他知道了,不让,打我。他说他要死了,要死的人,不能再浪费钱。他说别卖头簪。我说好。他让我答应她一件事。我说好。他说,我死后,三年内,你不要改嫁。不要让别人,动你的身子。我会看见的。三年后,你嫁谁都行。我说好。他就死了。那簪上,刻着他的名字。
田寡妇说,今天,就三年整了。
田寡妇说,那簪,是家里惟一金贵的东西。不敢乱放。我一直,把它,埋在厢房盛黄豆的大缸里。
吴老六说,哦。
田寡妇说,你往里坐,我给你烧水泡茶。
吴老六说,不用了。我回了。
夜里起了风,吹得田寡妇的街门,吱吱扭扭地叫,咣当咣当地响。田寡妇披了衣服,下了地,关上门,却并不榫上。然后她上炕,没及躺下,风再一次把门吹开。田寡妇再一次披了衣服,再一次下了地,再一次关上门。这时天下雪了,结了冰的云彩撕成碎片,铺满了院子。田寡妇来回走着,把院子,踏出一条沟。然后这条沟,很快被填满。
田寡妇终于决定把门榫上。她哆嗦着,把两扇破旧的木板门对齐。却突然,有人撞了进来。
雪人。血人。
吴老六说,我跟刘翠翠要……她说给她的东西……不兴要……我要……我们吵……最后……刘翠翠说,给你……拿簪……没头没脸往我脸上捅。
吴老六仰面跌倒。一张笑脸从血水后面洇出来。田寡妇看到,他的左边眼窝,长出一支雪亮的簪。
吴老六说,还你。
去夜巴黎洗桑拿
夜巴黎洗浴城,本市唯一正宗桑拿洗浴城。去夜巴黎洗桑拿,人民币188元整。不贵,四星级酒店凉拌白菜帮子的价钱。却没去过,一次也没有。总觉得被关在小木屋里清蒸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胸闷气短,通体彤红,像只被煮熟的螃蟹。如果恰好碰上有人喊,上菜!真不知自己会不会主动爬进某个盘子。
怕蒸,却希望自己曾被蒸过一次。图什么?图个经历呗!这样有人问,去夜巴黎洗过桑拿吗?便能理直气壮地答,洗过!说洗过但不喜欢洗,与说感觉会痛苦所以从来没去洗,肯定是两回事。
却仍然害怕,一想起桑拿就想起盘子里的红色螃蟹。拖啊拖啊,直拖到现在。
星期五傍晚,本来已经下班了,偏偏被刘科长拖着下象棋。用他的话说,这公司只我一人,还能让他产生些“棋逢对手”的感觉。第一盘,我输了。刘科长说,再杀你一盘。第二盘,我又输了。刘科长说再杀你最后一盘。第三盘,正厮杀着,刘科长突然抽了抽鼻子,厌恶地说,你脑袋上什么味?
什么味?我愣一下,发胶味吧?
什么发胶这味?刘科长继续厌恶着,几天没洗澡了?
扯淡!我说,昨晚刚刚洗过,光沐浴露就用了半瓶。
哦!刘科长表情友善起来,表示相信。于是接着下棋。
这一盘仍是我输了。
刘科长一边心花怒放地收拾象棋,一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去洗个澡吧,头上味真大。
我说昨天真的洗过了。
刘科长说你在家洗个淋浴也算洗澡?真落伍!知不知道什么叫洗澡?桑拿才叫洗澡!洗过桑拿吗?
我说洗过。脸一点没红。
哦?刘科长对这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那表情仿佛不是我洗过一次桑拿,而是去月球旅行刚回来。在哪洗的?夜巴黎?这时他的脑袋离我的鼻子很近,我使劲嗅了嗅,香喷喷的像被色拉油煎炸过。这味儿让我自卑。
是夜巴黎是夜巴黎。我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日子挺滋润嘛小伙子。刘科长收回脑袋,继续收拾他的象棋,你怕热吗?你别怕热,越热越好,毛孔充分张开,才能排净体内垃圾。不热这垃圾怎么肯老老实实钻出来?前几天我去夜巴黎,带了支温度计,知道里面多少度吗?69度!你拿个炒勺去,中午能直接炒菜……
刘科长你天天洗桑拿?我小心冀冀地问。
天天?我还过不过日子了?刘科长说,一周一次吧。有时两次。工资有三分之一花在洗澡上了。那也得洗!人活着图个什么?还不就是自在?!还不就是健康?!还不就是享受时尚?!
你只去夜巴黎洗?我仰视了。
废话!别的地方那叫桑拿吗?洗了好几年了,没换过地儿……昨天还洗过呢……习惯了……老板娘还跟我挤眉弄眼,说那里新来了几个姑娘……不过我对姑娘没兴趣,没那谱儿摆……咱只洗澡。再说洗澡这事,也不能乱来,有讲究的。洗澡文化,知道吗?
知道一些。我答,一边纳闷自己的脸皮竟然如此之厚。
刘科长拍拍我的肩,知音嘛。洗澡文化,桑拿文化,一般人哪理解得了?今天是没时间聊了,以后跟你好好聊聊。看不出你小周你还挺上档次的嘛。
拍拍屁股,走了。
那天晚上我想我一定要在明天抽个时间去洗桑拿。洗了桑拿,我今天就没有骗他,只不过把洗桑拿这事提前说了而已;洗了桑拿,我的脑袋上就不再有刘科长讨厌的味儿,就能跟刘科长大谈洗澡文化;洗了桑拿,我就是有档次有文化的人了吧?
决定了,洗桑拿。去夜巴黎。一定去。
星期天起个大早,怀揣了三百块钱,去夜巴黎洗桑拿。一般情况下我是骑自行车上街的,但今天我搭了个出租,我想骑自行车去消费188元的桑拿好像不大协调吧?我还揣着保存半年没舍得抽的半盒大熊猫,那里面还有十二根烟,我记得清楚。我想这应该可以坚持到我洗完桑拿了。我想假如老板娘给我介绍姑娘,我是不会理睬的。钱不够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洗澡文化里,这一条是糟粕。刘科长说过的。
我早早下了车,这样可以给我省下两块钱。我记得清楚,夜巴黎就是在这条街上的,闭着眼我也不会走错。可是这次,尽管我死死盯紧了街旁的建筑,尽管我已经把那街走到了头,也没有看见夜巴黎的影子。我开始往回走,从街尾又走到街头,仍然没有夜巴黎。我有些急了,出了一身的粘汗。夜巴黎哪去了呢?刘科长昨天不是还洗过吗?
我向坐在街边喝茶的一位微胖的中年人打听,老哥,夜巴黎是在这一带吗?
中年人说,哪个夜巴黎?
我说,就是那个桑拿城啊!
中年人恍然大悟,哦,夜巴黎!他指了指身后的晨伦敦大酒店,这不就是吗?那个夜巴黎早拆掉了,现在改歌舞厅了。你要洗桑拿?
我惊,忙说,我只是问问。拆了多长时间了?
一年多了吧!中年人继续喝茶,那个桑拿城不景气,远不如现在这个歌舞厅。再说现在谁不跳舞啊?跳舞是文化嘛!桑拿?傻B才来洗桑拿!
石头·跟头
想不到,孙良竟会提出这种要求。
晚上孙良请我吃饭,在海天酒楼。孙良说,周局,干杯!自己就先干了。我说以后别叫周局了,一个月后我就退了。孙良说那是一个月后的事,现在你还是周局。我想想,也是。便仰了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孙良跟了我八年,人很老实,工作也出色。可直到现在,他还是一位普通的办事员。机关里的事情就是这样,有时候,工作成绩并不能够换来什么,甚至代表什么。
孙良又给我倒上一杯酒,问,新来的是谁?我说黄局吧?孙良又给我夹一块糖醋排骨,那副局呢?我说这不清楚,应该从你们中间提拔一位吧?孙良又给我的茶杯里续上些水,那你说会是谁呢?我说这不清楚。不但我不清楚,可能连上边都不清楚。还没定吧?!
孙良说那就好。我说什么好?孙良说没定好,说明我还有希望。我说肯定有希望,你工作这么出色,在局里时间也长。孙良说你真这么看?我急忙说干杯干杯吃菜吃菜。我当然不这么看,依我的看法,就算再换十任局长,副局长也轮不到孙良。
孙良喝得有些多,眼睛通红。他说其实,你可以替我美言几句。我说美言谈不上,就算实事求是地说,你也很有希望……摸奖都该中了。孙良说周局我求你一件事。我说别说求……什么事?孙良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开会的时候,提提我。我说这还用你说?我尽最大的努力就是……不过我的话没什么用,充其量起一个参考,结果还得上面定。孙良说有你这句话我就很感激了周局。来,干杯。
又喝掉半斤酒,孙良的舌头便大了。他说我算看明白了,当牛做马没用,关键得靠提拔。提拔!有人提拔,就能跃起三尺高!没人提拔,跃得再高,也得被别人一巴掌搧下来!我说别这么说小孙,我不一样没人提拔?孙良说周局你不一样,你那是什么时代?现在是什么时代?时代和时代能一样?肯定不一样!有人提拔,就能跃起三丈高……我言不由衷地说还得靠工作还得靠工作……干杯吧小孙。
孙良钻到桌子底下。我以为他喝多了。想不到他在下面捣鼓一阵,竟端出一块石头。说,周局,跟了你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送你的,这石头,送给你。我盯着那石头,眼珠子就直了。活到这么大,不赌不抽不贪不嫖,惟独爱玩石头。家里收藏的各种石头,少说也有八百多块。有些是自己从山上捡的,不值一分钱;有些是从外地买的,最贵的一块值两万多;有些是和石友们交换的,摆了满满一屋子。这里面,惟独没有别人送的。没办法,坐着这个位子,就得小心些,哪怕是一块石头,哪怕它再不值钱。
怪不得这孙良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个旅行包,鬼鬼祟祟。
我把石头摸了两遍,说,小孙啊,你的意思我懂,我会在会上提你的。但这石头我不能要。孙良说周局你误会了,这石头与那事无关。我说我懂。我清白了这么多年,别让我晚节不保。孙良说你今天不收这石头,就是看不起我。我说小孙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孙良说难道我要等你退了,再送到你家去?我说小孙你这不是逼我犯错误吗?孙良说这怎么能算犯错误呢?不过一块石头。我说别以为我不懂,这块石头少说也值五六万!孙良说,值一千万,它也是块石头。你今天,一定要收下。
孙良把那石头重新装进旅行包,接着喝酒。各人又喝了半斤,孙良的脸,就变成四个,在我面前晃啊晃的。后来孙良竟然哭了,当着我的面,哭得像个孩子。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听见一个字:跃……跃……跃!我想安慰他,可那嘴像是别人的,说话含糊不清。后来连我也替孙良难受起来,轻轻抹泪。
吃完饭,摇摇晃晃走出酒楼。天已经很晚了,也很冷。孙良清醒了一些,问我,周局,能行吗?我不知道他问的“能行吗”指什么,答,能行。孙良就松开我,助跑几步,噌,跃过一条沟。
想起来了。酒店前的公路正在施工,挖开一条小沟。我们要钻进对面停车场的汽车,只能先跃过这条沟。现在孙良站在沟对面等我,问,周局,能行吗?
当然能行。我来的时候,都没用助跑。别说一条沟,两条沟我都能跃过去。我助跑几步,然后腾空而起……
我跌进沟里。好像有石头划破我的脸。好像我的骨头被摔得粉碎。
我在沟底惨叫。奇怪,身轻如燕的我,怎会掉进一条临时挖就的小沟?
想起来了。原来,我的手里,提着一个大旅行包,那里面,装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请求支援
你决定成为一名剑客,行走江湖。你认为时机恰好。
你的剑叫做残阳剑。这柄剑威力强劲,你可以同时斩掉十五名顶尖高手的头颅。你的独门暗器叫做天女针。你面对围攻,只需轻轻按下暗簧,即刻会有数不清的细小钢针射向敌手,状如天女散花。天女针一次可以杀敌八十,中针者天下无解。
靠着残阳剑和天女针,你打败了飞天燕,杀掉了钻地鼠,废掉了鬼见愁的武功。他们全是江湖上一顶一的高手,他们全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魔头。从此你声名大振,投奔者众。
现在你拥有一支军队,占有一座城池。你的军队勇士五千,良驹八百;你的城池繁华昌盛,鸡犬相闻。
你不停地和道上的兄弟签署着攻守同盟。你还和神枪张三、铁拳李四、一招鲜王刀结拜成兄弟。你们肝胆相照,荣辱以共。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你招兵买马,筑固城池。似乎四分五裂的天下不久之后就将统一,你将成为万人瞩目的头领或者君王,你将拥有无涯江山,无尽财富,无穷权力,无数美女。你沉浸在难以抑制的兴奋之中,你常常会在梦里笑出了声。
可是,鬼见愁突然杀了回来。
其实那天你并没有完全废掉他的武功。那天你有了小的疏忽。鬼见愁凭着多年的武功造化医好了自己,又用三年时间练就了一门邪道武功。现在他率精兵五万,包围了你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