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屋子里长出一棵香椿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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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龟田说,你和游击队串通好了?

黄掌柜说,是。

龟田说,我们可有言在先。

黄掌柜说,是。

龟田说,我们开始?

黄掌柜说,好。

龟田挥挥手,叫来一个鬼子兵。龟田说,挖出他的心肝。

鬼子兵提一把刺刀,逼向黄掌柜。

龟田说,挖!

四个鬼子兵按住黄掌柜,一个鬼子兵弯腰,扒开黄掌柜的衣服。鬼子兵将刺刀轻轻一拉,黄掌柜赤裸的肚子上,就翻开一条滚着血珠的白色口子。血很快涌出,染红鬼子兵的手。鬼子兵扔掉刺刀,一双手捅进黄掌柜的肚子,仔细地摸捏。黄掌柜高声嘶喊,我操你祖宗!声音凄厉凄惨。鬼子兵凝神,猛然拔出双手,那手里,蓦然多出一只血淋淋的人心,一只血淋淋的人肝!

鬼子兵把心肝递给龟田。那肝冒着丝丝白气,那心还微微地跳。龟田接过,看了,说,去炒了。老规矩,都要吃。

第二天,鬼子车开到黄家大宅的时候,那里只有二十具尸体。十五个鬼子,四个游击队员,一个黄掌柜。

……

鬼子投降后,黄家大宅被拆。拆墙时,有人从一块青砖后面,扒出一张发黄发脆的纸片。

纸上写一方子。镇上的老人说,这是黄掌柜的笔迹。

懂医的人看了,大惊失色。说,照此方配制,便是天下奇毒。服食后,毒很快渗入心肝并存留于此。此毒只需一点点,便可置人死地。天下无解。

方子下面,只有两字:冬至!

轮回

他熟稔地从树干上滑下,钻进洞穴。他用两块石头互相撞击,笨拙地燃起一摊火。是清晨,火苗照亮赭红色的洞壁,险些烧到他的草裙。他匍伏在洞口,眼睛瞪得雪亮。忽然他打起兴奋的忽哨,石斧陡然划一道凶狠的弧线,准确击中一只野羊的头颅。野羊惊恐地翻一个跟头,狂奔而去。他爬起,拾起石斧,紧紧追随。他一边跑,一边把石斧在一块很小的石头上反复打磨。他试图在石斧上,磨出一个锋利的刃。

他追出森林,眼前的城池豁然开朗。野羊一蹦一跳,闪进森严的大殿。这时石斧变成铜斧,闪烁着耀眼的黄橙光芒。大殿里香气氤氲,歌舞撩人。有人身穿花丽的长衫,将一张地图缓缓展开。突然匕首闪现,长衫人扔掉地图,手持匕首扑向威严的帝王。大殿中乱做一团,叫喊声乱成一片。野羊乘机再翻一个跟头,逃出大殿。他无声地追出去。手中的铜斧,已经幻为锋利的宝剑。

野羊在繁华的城邑中狂奔,他加快脚下的步子,穷追不舍。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追赶这只羊,好像,追赶和屠杀的本身,已经成为全部。不断有身披铠甲的武士从他的身边经过,不断有逃荒的农民发出悲怆的哭声。远处有一队人马杀过去,又有一队人马杀过去。到处是鲜血和火光,哭喊和饥饿,硝烟和瘟疫,起义和镇压。他的宝剑优雅地飞出,再一次击中野羊的头颅。野羊回头看他一眼,抖动粉色的唇。他知道羊笑了。

他的衣衫精干。他行走如飞。可是他追不上那只羊。他和羊穿越城市,把诗歌和瓷器留在身后。他们来到草原,到处绿草如茵。可是芳草和鲜花很快被疯狂践踏,野兔和狐狸仓惶逃离。他知道这是天下最精良的部队。他们有着强壮的兵卒和战马,有着杀伤力极强的弓箭和长矛。他们有一位目空一切的强大首领,他们有一统天下的豪迈和雄心。他们所过之处,满目疮痍。一面旗帜飘起来了,半空中,忽啦啦响。

野羊不断回头,却从来不曾停下。好几次他手中的长柔几乎刺中羊的身体,到最后,却总是被它灵巧地闪躲。野羊将他带到海边,那里的战船已经燃烧。炮弹像冰雹般落下,击起白色的海水和红色的火焰。惨叫声和呐喊声此起彼伏,那是壮烈并绝望的调子。头插羽毛的将士面目狰狞,拳头紧握。他停下,端起枪,瞄准野羊,扣响扳机。羊警惕地跳跃,再一次冲进繁华的都市。

是正午,太阳悬挂天空,就像红色的剪纸。一辆电车从城市中心驶过,将影子扔上正在搭建的脚手架。城市是红色的海洋,动荡并且狂热。雄壮的歌声在城市上空轰鸣,震落毫不设防的云雀。然后城市归于平静,所有人都在反思和感叹。再然后,城市又一次变得狂热,人们疯狂地涌上大街,夸张地释放心中的压抑和苦闷。

沙漠里有蘑菇云升起,天空中有飞机掠过。蹴鞠变成足球,球场上山呼海啸;旗袍变成迷你裙,所有的道德都被推倒重来。汽车就像甲虫,楼房好似森林。男人的头发披散至肩,女人的头发五彩斑斓。鸽子们聚集到广场,森林变成荒漠。有人说,诗人仍然活着,诗歌早已身败名裂……

野羊带着他,穿越一个个顶天立地的广告牌。他的领带飘在身后,像跟住他的一个标签。各种肤色的人聚集到一起,惊恐不安。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一切都在解冻,一切都在变质和发霉。天空中飞过一艘奇异的船。他知道,那只船必将抵达遥远。那叫星际殖民,或者叫星际移民。一回事。

似乎到处都是烈焰。一眨眼,又似乎到处都是坚冰。野羊奔向野外,那里有幸存的森林和草原。他再一次用长枪将它瞄准,试图扣响扳机。却发现,那枪,早经变成一根长矛。他将长矛狠狠甩出,长矛软弱无力地飘向野羊。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追赶这只羊,他其实并不需要。好像,追赶和屠杀的本身,已经成为终极目的。

世界并没有毁灭。他和羊再一次回到繁华的城邑。身边是金戈铁马,远处是飘扬的战旗。楼房变成茅屋,足球回归蹴鞠。诗人们站立起来,却无力吟诵忧伤的诗歌。野羊敏捷地跨越一个个尸体,幸存的百姓们,换上朴素的粗布衣衫。

野羊逃进宫殿,宫殿威武森严。身着长衫的人还在,他将手中的匕首像标枪般掷向满头是汗的帝王。王移步闪开,一剑挥下。血光闪,长衫人仰天长啸。

是黄昏,野羊回头再笑,逃进森林。低头看,长矛幻为铜斧,光泽正在流失。他在丛林中狂奔。他必须用铜斧将野羊杀虐。突然他被绊倒,铜斧扔出很远。扔出很远的铜斧发出清脆的响音,碎成不规则的两半。跑过去看,那不过是两块普通的石头。

是夜晚。林中刮起疾风,吹起他破旧的草裙;天空划过流星,扯出暗紫色的尾巴。现在他失去惟一的武器。现在他必须放弃对羊的追杀。可是羊停住了。羊转过身来。羊再一次笑了。羊低下头,冲向他。羊锋利的犄角,恶毒地瞄准他的胸膛。

他终成羊的猎物。他转身逃遁。羊什么时间学会了复仇,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爬上一棵树,才能躲开一次致命的攻击。

他爬上了树。他在连成一片的树间不停跳跃,如履平川。他摸摸自己的脸,那上面,长满密密匝匝的长毛。

他并不惊慌,只剩下痛苦和悲伤。

老爹打工去了

老爹打工去了。他今年55岁,我27岁。也有人说我37岁。我搞不清楚。多少岁都一样,反正他是我爹,我是他儿子。

老爹打工去了。家里只剩下我,还有老娘。老娘总是躺在炕上,总是在哼唧。老爹还没走的时候,她就躺在炕上,就哼唧。现在老爹都走了三年,她还躺在炕上,还在哼唧。老娘有一个纸盒,里面有些钱。有时候,她从纸盒里掏出一张钱,跟我说,栓子,去镇上买点盐回来,再去黄大夫那里给我抓些药。我就去了。镇上很远,得翻一座山。我把她给的钱都买了冰糖和冰棍吃。冰糖和冰棍都很好吃。所以家里就没有盐,老娘就没有药。我27岁。但五阿婆和二柱爷都说我37岁。我搞不清楚。

村里没几个人了。我在村里溜达,难能碰见一个人。五阿婆和二柱爷倒是常常见。他们每天坐在村头的大槐树下晒太阳,不动,只张着嘴喘气,像快死的样子。不过他们都还没死。五阿婆常常来我家,给我和老娘送点东西。她送来的东西都有一股臭味。她一来,老娘就乐了,拉着五阿婆说话。五阿婆说,再过20年,这村里,可能就没有活人了。我算了一下,再过20年,我47岁,或者57岁,怎么就没有活人了呢?我是识数的。但他们都说我是傻子。老爹,老娘,五阿婆,二柱爷,都这么说。

老爹打工去了。三年没有回来。五阿婆说老爹肯定死了。我不信。我记得老爹临走前,摸着我的脸说,傻栓,爹回来捎好东西给你吃。又摸着老娘的手说,栓妈,我回来给你治病。然后老爹就走了。我去送老爹,我不想让他走。或者让我跟着他走。老爹往回赶我,我不听。老爹抓了石头扔我。有一块石头打在我头上,流了血。我坐在地上哭。老爹也哭。他哭,却没有回来。走了。那年我24岁。也有人说我34岁。我搞不清楚。

老爹说,山下有叫城市的村子。有电灯。不缺水。地上种着草。大姑娘都穿裙子。我见过裙子,我姐有一条。我姐出嫁那天,就穿着裙子。山下来了很多人,打扮得很奇怪。他们说他们是开着汽车来的,但车开不上来,只好麻烦我姐走下山。我姐抱着老娘哭。我姐说,娘,我走了,你怎么办?老娘躺在炕上,不看我姐,只是哼唧。那时老爹还在家。老爹喝多了酒,流了很多鼻涕。他把鼻涕往土墙上抹,像一只狗对着一棵树撒尿。我知道,这是记号。怕迷路的记号。

老爹打工去了。家里只剩我和老娘。老娘越来越臭,到了晚上,两只手总是胡乱地抓。我很害怕,怕她突然死了。她死了,我就没有娘了。早上老娘对我说,栓子,看来你爹真的死了,他不会回来了。我也快死了,你快点给我去抓药,再买点盐。然后他拿出那个纸盒,我看到那个纸盒里还剩一张钱。我接了钱,翻过山,来到镇上。我想吃几块冰糖,再吃根冰棍。我很馋,也饿。可是这次我想给老娘抓一回药。我不想老娘死。我抓了药回来,是傍晚了。老娘还是那种姿势,她躺在炕上,不哼唧了。我看见老娘胸前沾着她吐出来的绿洼洼的东西,两只漂亮的绿头蝇正往她的鼻孔里钻。我喊了声老娘,她不应声。我就知道她死了。她真的死了。她死了,家里就只剩下我了。村子里还剩我和五阿婆。二柱爷也死了。前几天,走着走着摔倒了。啪一下,死了。

老爹抹在墙上的鼻涕,结成黄色的干痂,现在我盯着它看,很害怕。所以我得去找老爹。五阿婆说老爹死了,老娘也说老爹死了。我不信。他只是去打工了,去山下一个叫城市的村子打工了。那儿有电灯。不缺水。

老爹今年55岁,我27岁。也有人说我37岁,我搞不清楚。多少岁都一样,反正他是我爹,我是他儿子。现在家里没有人了。村子里也没有人了。晚上我守着我娘,流了很多鼻涕。我把鼻涕抹到墙上,像一只狗对着一棵树撒尿。

我要去找老爹。老爹打工去了。我也要打工去了。可是,打工是什么意思呢?

进化论

一群猴子在树上操练。

神说,下地来吧!猴子说,为什么要下地?神说,下了地,就变成人。

猴子们不信,四散开去。却有两只愚蠢的猴子留了下来,并下了地。

于是他们真的变成了人。有了人的智慧。

他们盖起了草屋,种起了庄稼,养起了家畜……

发明了衣服……发明了文字……发明了书籍……发明了水泥……

发明了火药……发明了大炮……发明了装甲车……发明了核武器……

发明了口红……发明了拉链……发明了电脑……发明了一次性筷子……

发明了法律……发明了哲学……发明了秩序……发明了战争……

陆地越来越少,海洋越来越多……

森林越来越少,沙漠越来越多……

猴子越来越少,人类越来越多……

神不得不再一次来到他们中间,说,现在,请回到树上吧!人们问,为什么要回去?神说,回去,你们才不会灭亡。

人们当然不信,仍然各忙各的。是的,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

陆地继续减少,海洋继续增多……

森林继续减少,沙漠继续增多……

猴子继续减少,人类继续增多……

终于,一场战争过后,所有人都确凿无疑地相信,假如不接受退化,那么,明天就将灭亡。

于是找来了神。

人们说,神啊,请挽救可怜的我们吧!现在,我们宁愿回到树上去,变成猴子……

神听了,号淘大哭。

神说,最后一棵树,已经被你们变成了筷子。现在,我只能把它们插在地上,然后你们爬上去,将就一下,变一只蚂蚱吧!

假的

外乡人在小镇热闹的集市拉开架式。他先用半根粉笔在地上划一个椭圆,然后从随身携带的松木箱子里掏出酒杯、扑克牌、铁圈、钢刀、铜锣……他“咣咣咣”地敲起铜锣,引来十几个正闲逛的小镇居民。“各位父老乡亲!”外乡人拍拍赤裸的胸膛,鼓着腮帮子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下面给大家变个戏法,空杯变鸡蛋。”

围观的人群开始起哄。“假的!”有人扯开嗓子喊。

外乡人抱抱拳,说:“虽然戏法变出的东西是假的,但是戏法本身却是真的……”

“假的假的,不看不看!”那个人喊,“要来就来个真的!”

“那我就给大家来套真的,硬气功!这可是日久天长练出来的。”外乡人收起空酒杯,从地上拣起一块砖头,递给旁边一位年轻人。“你检查一下这块砖头是真是假。一会儿,我用手指把这块砖头钻出一个洞!”

“假的!”年轻人看也没看他的砖头。

“没看怎么知道是假的?”外乡人说,“这可是我刚才从镇西的建筑工地上拣来的。”

“不用看也知道是假的。”年轻人说,“要不就是你的手指是假的。”

外乡人把食指伸到年轻人面前。“你怎么证明这是假的?”

“不用证明也是假的。”

“假的能这样弯曲吗?能这样动吗?”外乡人有些急了。

“障眼法呗。”年轻人说,“我们都懂,这叫障眼法。假的!”

“你摸一下。你摸一下这手指软不软,热不热?”外乡人几乎把手指捅上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