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子是靳钊言对于父母家的一个别称,因为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该怎么称呼那个在他看来极其陌生的地方。
他从初中就开始独居,父母给他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给他绰绰有余的生活费,把他交给了一座空房子,他们好放手打拼事业。
在他们看来,这是为了给他更好的生活而逼不得已的迁就,但是在他看来,这样的全然不顾恰恰是让他变得如此冷漠的罪魁祸首。
他从来没有什么和家人在一起度过愉快时光的记忆,唯一有印象的便是保姆阿姨精湛的厨艺,和每周固定的厚厚的一摞零花钱。
大概正是因为这样清淡的家庭生活过得太久了,以至于让他的三观里都没有什么阖家欢乐的概念,在他看来,家不过是个官方字眼,仅此而已。
开车到了老宅子,屋里来的人还不少,除了一些靳钊言勉强眼熟的亲戚外,还有几张陌生的脸孔。
他在玄关换了拖鞋,毕恭毕敬地向还认识的几个人打过招呼,之后靳母起身,替他向那几个陌生人做介绍。
“这是我儿子靳钊言,钊言,这是你表姨家的亲戚,你叫刘叔就行。”
靳钊言礼貌地打招呼:“刘叔好!”
“哎哟哎哟,真是个好孩子,年轻有为,长得也英俊潇洒,刘叔真是有福,还能有你这样的小辈在跟前。”
“刘叔过奖了。”
“……”
和一群全然陌生的人打过招呼后,靳钊言终于能放松脸上紧绷的皮肤,去餐桌前落座。
一般情况下,餐桌上的氛围靳钊言还是比较适应的,因为即便他一言不发,他们也总能谈笑风生地把气氛带动起来,他只需要安静地吃饭,安静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可以。
而这次,情况似乎有所不同,这场饭局好像是冲着他来的。
刚落座,那个叫刘叔的人就开始奉承他,话说得太满,让他听起来有些反感。
“钊言,我听你爸爸说你现在可是医院里的香饽饽啊,全医院的人都在巴结奉承你,面子可大得厉害呢,就连你们院长也得和你套近乎,是吧?”
这个刘叔大概不太清楚他的喜好,不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这样虚伪的奉承,这样刻意的吹嘘反而让他更加反感。
自然,反感归反感,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靳钊言露出浅浅的笑容,脸上的表情不辨喜怒:“刘叔大概是道听途说来的,我只是一个医生,哪有那么夸张!”
“哎哟哎哟,钊言不要谦虚,我还不知道你吗,你现在可是那医院的一把手,那捅烂心脏的手术就你做得了,别人就做不了,要是没有你,那医院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官司都不知道攒了多少了,他不巴结你巴结谁啊!你可是他们的摇钱树啊,是不是?”
刘叔指手画脚地开始自以为是地夸奖他有多无所不能,靳钊言听着,脸色却越来越沉,他从来不自诩是多么医德高尚的人,他辛辛苦苦地爬到这个位置也不是为了两袖清风的,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物质上的欲望。
却没有这个自来熟的陌生人说得这么恶心。
他要挣钱生活,可是当他上了手术台,他唯一的信念便是要把手里的人救活,因为在他手里的不只是一条人命,还有整个家庭,他想象不到至爱之人猝然离世,他们的家人该怀着怎样悲痛的心情看着原先鲜活的亲人生生变成一具尸体。
换位思考,如果是他的家人,不,假如是庄茶出了什么事,他简直会活不下去。
当他存了这样的心思后,在手术台上哪里还有空余的心思去思考其他,除了拼尽全力拯救外,心无旁骛。
所以,当他的这份心意被别人自以为是地践踏时,他怎么能忍。
如果换作别人,大约会因为亲戚的情面礼让几分,可是他不同。
呵,谁让他自幼冷漠呢!
“刘叔,如果你的亲人被捅破了心脏浑身是血地躺在手术台上,你觉得我这棵摇钱树是该想着怎么摇钱还是该想着用怎样的表情看你那张生不如死的脸呢?”
靳钊言的声音冷冷地回荡在餐厅里,带着不可撼动的威严,让餐桌上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闭了嘴,他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言语间不带任何感情,可就是这样似乎事不关己的话却让刘叔瞬间汗颜。
都说这小子少年老成,虽然岁数不大,气场却比他爸爸还要强,也许是从医造就的严谨性格,也许是他自幼就是这样的严于律己,总之,他的强大气场让刘叔这个长辈都面红耳赤,半天说不出话来。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凝重,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埋头吃饭,靳钊言表情无异地低头就餐,丝毫不在意这样低气压的氛围。
最后还是靳母看不下去了,替刘叔解围道:“老刘,钊言这孩子从小说话就直,他本心不坏,你不要在意,咱们继续吃,你尝尝刘婶儿做的油焖虾,特别有味儿。”
因为靳母适时的解围,餐桌上沉重的气氛才算被打破,大家又开始其乐融融地谈笑,只有靳钊言一个人一言不发地吃饭,自嘲地想着,自己的妈妈在儿子近乎被污蔑后还能如此圆滑地替一个外人解围。
这样的世故还真不是他这样直接的人一朝一夕学得会的。
饭吃到一半,刘婶儿端上了她的拿手好菜,酱醉蟹,用蛤蜊酱腌制了整整一天的肥蟹,再用自己酿的清酒密封泡制三天,出酒坛后,在锅里煸出油,加上调料一炝炒,味道绝不是一般饭店可以尝到的。
靳钊言对于大宅子的留恋,也仅限于刘婶儿的这道酱醉蟹了。
刘婶儿知道他的习惯,每次上菜总是单独给他留一份,只是这次的酱醉蟹还没等刘婶儿动手给他单分出一份来,就被刘叔沾了筷了。
那个自来熟的陌生人把筷子伸进盘子里翻找了半天,想想他的口水沾满了所有螃蟹,靳钊言的眉头就越皱越深,连眼底都渐渐有了厌恶。
“来来来,钊言,这只最肥的给你!”
“老刘,不用,你自己吃就可以。”
靳母知道靳钊言有洁癖,他可是连自己碰过的东西都坚决不吃的,怎么会吃一个外人夹的东西。
只是她的提醒似乎不够明显,还没等她说完,刘叔就已经把那只螃蟹夹进了靳钊言的碗里。
眼看着靳钊言的脸色渐渐变得暗沉,靳母赶紧拉住一旁准备邀功的刘叔,努力地圆场:“行了行了,大家自己吃吧,不够的话,刘婶儿坛子里还有富余。”
“刘婶儿,麻烦您帮我换个碗吧。”
不管靳母多努力地想要圆场,靳钊言绝对不会因为什么劳什子的融洽气氛,勉强自己守着一碗沾了别人口水的恶心东西在眼前,即便不吃,看着也容易反胃。
他话一开口,刘叔面子上就有点挂不住了,恼羞成怒道:“钊言,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对长辈应该有最起码的尊重,你这样让你刘叔掉脸儿不太合适吧?”
“不是不尊重,我只是受不了别人碰过的东西。”
这是他从小就养成的洁癖,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掉的。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可听在刘叔耳朵里却有点刻意针对的意思了,因此,靳钊言话音刚落,刘叔就拍桌子翻脸了:“钊言,叔是粗人,不像你们有身份的人那么会说话,可是你里里外外讽刺我总是真的吧,你要是讨厌叔,你就明说,叔以后再不登门就是,你别这么看不起叔,叔人大了脸大了,受不了你这冷嘲热讽!”
见刘叔激动了,靳母赶紧圆场,她可不想好好的一顿饭就这么砸了,况且,今天把钊言叫回来,就是有事要他帮忙,要是就这样撕破脸,一会儿还怎么开口。
“好了好了,钊言又不是故意的,他毕竟是小辈儿,你一个长辈,多体谅孩子,现在的孩子不像咱们那会儿,可娇气了,你一个大人还不懂得体谅一下吗,是不是?”
说着,靳母使劲向刘叔使眼色,刘叔想起自己还有求于人,便顺了她的台阶下来,“靳主任可能被别人捧惯了,受不了叔这样的粗人,你多担待。”
靳母拉着刘叔坐下后,靳钊言才抬头说话,表情云淡风轻,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份嘈杂气氛的影响:“好了,我吃饱了,我明天还有事,先走了!”
一听他要走,靳母顿时有点着急,“钊言,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再坐会儿,明天有事儿,也不着急现在回去吧!”
“呵,好不容易。”
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融进这个陌生到尴尬的气氛,拼命告诉自己,这样和乐融融的气氛或许还有自己的一份。
在别人看来,家是一个纾解所有压力的地方,但是在他看来,这里才是最让他有压力的地方。
如果只是吃个饭,让他来为这种阖家欢乐的氛围凑个数的话,他还勉强可以接受,但如果把这种不伦不类的和乐强加于他,让他陪着他们一起笑得虚伪圆滑,这样的世故他还做不到。
到了门口,靳母还是匆匆地追了出来,见靳钊言执意要走,自知再多的挽留也是白费口舌,便把今天这个饭局的主要目的和他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下。
“你别看刘叔那样,他可是你爸的顶头上司,他虽说是咱们的远房亲戚,可是算起来一点都不亲,我那么说是为了跟人家套个近乎,哪知道你就这么不给人家面子,你这样,妈妈也不好做。”
原来是这样,互利互惠的两拨人各自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表面上偏要做出一副相亲相爱的和谐场面。
既然妈妈已经开口了,靳钊言自然也懂了她的意思,整了整领口偏斜的领结,问道:“有什么事?”
“你刘叔的妻子要做个心脏手术,她不放心别人,想让你做。”
“什么手术?”
通常靳钊言自己并不能决定要接谁的手术,对于五号手术间来说,除了急诊的危重病人外,其余的择期手术都是院长安排的,他只管治病救人,从来不过问患者的身份。
但如果这个刘叔的妻子想让他做手术的话,势必要告知院长,这样一来,他一直秉承的公私分明的原则就被打破了,他以后还怎么理直气壮地说他只救人,不问关系?
“说是心脏搭桥手术,也是个大手术,只有你做她才放心。”
见靳钊言言语间有松动,靳母赶紧添油加醋地描述道:“可严重了,你婶儿她难受得一天天睡不着,现在在省医院住着,就等你应一声,立马转院。”
听这个意思,妈妈应该是已经答应了那个刘叔,毕竟自己是她的儿子,她觉得这样的小事儿即便由她全权做主也是没有大碍的。
她一直都是这样,从来都是以自我为主,全然不顾及他的感受。
在她看来,她好不容易培养出这样的儿子,这样得天独厚的资本自然应该好好利用,她又怎么会在乎,他秉承的医德是什么,他恪守的原则是什么。
她不知道,也不屑于知道。
“如果不是太大的手术的话,别人做也可以的,现在的医疗水平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差,这样的手术其他大医院也是轻轻松松可以做下来的……”
所以,请不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莫名其妙地打扰我,不要自以为是地逾越我唯一的底线。
只是,话未说完,靳母就恼羞成怒地开始训斥他:“钊言,你怎么这样呢!你刘叔只是让你上台做个手术而已,又不是不给你钱,该给医院的钱人家一分都不少,人家又不是缺钱,就是欣赏你的技术好,你这样生生拒绝了,让我面子往哪儿搁?更何况,给他做个手术怎么了?院长的亲戚是关系,你的就不是了吗?你工作这么多年从来没给人走过关系,偶尔用一次能怎么的?实在不行就不干了呗,看看是谁着急!”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大概就是如此,靳钊言看着义愤填膺的妈妈,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理解过他,他费再多唇舌也只是枉然,除了更心寒以外,不起任何实质性作用。
“好,我回去和院长商量一下,你完了让他把片子和病历给我看看。”
“嗯,好嘞,我这就和你刘叔说一声。”
说罢,靳母也顾不上多说什么,转身急匆匆地回了屋,厚重的门板合上时,靳钊言眼底才流露出一丝自嘲,作为母亲,怎么也应该嘱咐一下让他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吧?再不济,起码问问他刚才有没有吃饱,即便是官方说辞,至少应该走一下形式,不是吗?
所以说,他的冷漠不是没有原因的,从小在这样的氛围下成长,还怎么热情得起来。
开车上路,靳钊言的脸色始终是沉重的,庄茶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这头又多了一个要走关系的累赘,两头纠缠下,他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心情也没有轻松下来。
所以他更喜欢独居,没有这些琐事的纠缠,没有人对你的三观指手画脚,乐得轻松自在。
回了家,看着收拾得干净利落,并且空无一人的屋子,靳钊言长长地松了口气,扯了领带,整个人懒懒地躺进沙发里。
他果然还是适合一个人生活,不用虚与委蛇,不用被迫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不用时时刻刻约束自己的行为,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和不喜欢的人伪善地寒暄,没有人对他的个人习惯指手画脚,自以为是,就他一个人,爱怎样就怎样。
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后,靳钊言才想起要和庄茶说的道歉还没说,于是,他把手机掏出来,按了短信框,准备给她发条短信。
如果是打电话,只要听到她的声音,他一定又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手指按在打字框上,斟酌了半天,他才打出一行字,“庄茶,对于今天的事我感到很抱歉。”
啧,不行,太官方了,显得没诚意,换一个。
“小茶,你是不是还在生气?今天的事是我不对。”
咦!这个也不行,太暧昧了,庄茶一定会觉得他不正经。
短信删了打,打了删,他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表述方法,最后折腾了半天,他干脆发了这样一句话给她,“庄茶,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解释一下今天的事情?”
这个还行,又礼貌又不会太疏远,还适宜地征求了她的意见,就这个了。
短信叮叮咚咚发送出去,靳钊言一脸紧张地盯着屏幕,暗想,她应该不会这么快回复吧?
等了大概三分钟,屏幕依旧没有亮起,他适时安慰自己,她大概还在外面,手机装在包里,没有听到声音。
只是,一想到这个,他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想起她和另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男人笑得那么开心,他心里就不舒坦,虽然他极力安慰自己,那个人可能仅仅是她的好朋友,可是他心里依旧不高兴。
因为,她从来没有对他那么笑过,那个男人对她来说,一定比自己重要。
越这么想着,心口越是憋闷,躺着也不舒服,靳钊言握着手机从沙发上起来,没精打采地往楼上走。
换了家居服下来,去冰箱里找了瓶冰水喝了,最后又看了会儿动物世界,这么折腾下来,庄茶依旧没有回他短信,靳钊言咬着手指死死地盯着屏幕,脑袋里开始胡思乱想。
她手机没电了?
她手机调成了静音?
还是说,她把手机丢了?
正常情况的话,如果她看到了短信一定会回复的。难道她生气了,所以不愿意回复他?
意识到有这个可能,靳钊言心情更烦躁了,索性把手机扔在一旁,取了眼镜去书房看论文。
坐在电脑前,盯着满屏幕的英文字母,他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好不容易勉强自己看了几段后,他又有点坐不住,扔下眼镜就往外跑,他看论文起码看了十几分钟了,庄茶应该给他回复短信了吧?
手机还静静地躺在茶几上,他忐忑地走过去,看到手机上的呼吸灯一闪一闪时,心中一欢喜,赶紧点亮屏幕。
只可惜,短信不是庄茶的,是韩晟韬的。
“钊言哥,怎么不接电话?你明天上班吗?我明天排的是五号手术间的外勤,有空的话咱俩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这个韩晟韬是个典型的富二代公子哥,每天除了吃喝玩乐,根本不务正业,奈何他爸就是这所医院的院长,因此,那些积极进取,拼搏奋斗的励志思想对他来说根本是对牛弹琴,没有一点作用。
韩院长为了让他收收心,特意把他安排在了医院的后勤部,给了他一个后勤部部长的闲职,这样的工作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却能很好地限制韩晟韬花天酒地,也算一举两得。
靳钊言打心眼里不喜欢韩晟韬这样玩世不恭,风流成性的人,但是细说下来,他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情商比较高。
不知道是交往的女朋友太多,还是经常流连花丛的缘故,韩晟韬总是能精确地掌握女孩子的心思,对比自己的茫然无措,这样的优点确实难能可贵。
既然如此,就借这个机会向他请教一下,该怎么向女孩子道歉。
这么想着,靳钊言就给韩晟韬拨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头的人显得很惊喜,“钊言哥,我还以为你忙得没空搭理我呢,没想到你还亲自给我打电话!”
靳钊言轻啧一声,“我不亲自打,难不成还请个人给你打电话吗!”
“不是不是,哥你有什么尽管吩咐,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收起你那一套油腔滑调,我有正事儿问你。”
“嗯,好嘞,哥,你说。”
“那个……”说到这儿,靳钊言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几声后才组织好语言,“就是我一朋友,他最近惹女孩儿生气了,他该怎么跟人家道歉呢?”
“女孩儿,什么关系的女孩儿?”
女孩儿也分很多,女儿、闺密、普通朋友、情人或者女朋友,甚至妻子,针对不同的身份有不同的应对方式,不能一概而论。
听到韩晟韬这么问,靳钊言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和庄茶的关系,只能含糊其词:“就是那种比普通朋友要亲密一点,但还不是恋人的关系。”
“哈?那这个人喜不喜欢那个女生啊?”
“……”
“如果喜欢的话,道歉的方式就要诚恳而真心,不能太轻浮也不能太官方,这个分寸很微妙,稍有不慎就会弄巧成拙。”
“……”
喜欢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靳钊言只是觉得舍不得看庄茶难过,看她和别的男人谈笑风生不高兴而已,这样的感觉就是喜欢吗?
很微妙,但是并不讨厌。
“说不上来喜欢,就是觉得每次惹她生气后就觉得很过意不去,会左思右想,惦记着她会不会难过,看她和其他男人笑得开心,心里就会觉得特别憋闷,像是呼吸不畅的感觉,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
想呼吸但是心口像是压了块巨石,憋胀得难受,喉头有些酸涩,是种无法形容的难过,不像疼痛那么尖锐,可是又真切存在。
“咦?这种感觉?”韩晟韬听完他的描述,经验老到地点评道:“这就是这个人看上那个女孩儿了啊!毫无疑问啊!那他表白了吗?不如借这个机会表白好了,直接生米煮成熟饭……”
“光凭这一点就能断定?会不会太草率了?”
“有什么草率不草率的!如果感情的事也可以像做手术一样中规中矩、恪守原则的话,那这世界上哪儿还有真爱!都成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那这种感觉就叫喜欢吗?”
“对啊,不是喜欢是什么,那个人是只对这个女孩儿有这样的心思吧?什么忐忑啊、担心啊这类的。”
“嗯,是。”
“假设一下,这么来说吧,如果这个女孩儿生病了,他会担心吗?”
假设庄茶生病了?想想她憔悴虚弱的模样,眼睛肯定也不再闪烁有神了,因为身体难受,精神也会萎靡,整个人肯定会蔫了,她如果变成了那样,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当然会担心。”
“嗯,好,再假设,如果是另一个女孩儿生病了,那他还会同样担心吗?”
另一个女孩儿?就夏朵好了,夏朵的话,那丫头一年四季精力充沛,哪有什么生病时候,就算生病,也有家人照顾着,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担心。”
“这就对了。”说到这儿,韩晟韬疑惑地反问了一句:“对了,钊言哥,你这是给你朋友问呢,还是给你自己问呢?回答得这么溜。”
被他这么一说,靳钊言神色一僵,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然地收了收,想到对方根本看不到他尴尬的神色后,才轻咳几声,故作镇定地回答:“自然是替别人,我不过是替他做了假设而已。”
“哦,这样啊!那很简单了,毫无疑问就是喜欢了!哥你尽管相信我,只要他不是gay,那准是喜欢这姑娘没跑了!”
“……”这什么逻辑。“好了,就这样,谢了。”
说罢,靳钊言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随手把手机扔在一边,双手垫在脑后,整个人懒洋洋地后靠进沙发里,仔细咀嚼韩晟韬的话。
是……喜欢吗?
他没有喜欢过人,因为家庭环境的缘故,他也很少有和父母相亲相爱的机会,加上上学之后就埋头读书,工作之后就一心奋斗事业,以至于,活了三十年,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那种空落落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宿的踏实感,他并不能真切体会。
如果他对庄茶的这种感情是喜欢的话,那该多好,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不会继续这样空虚地一个人生活了,每天奋斗的动力也不再是能多救一个病人了。
而是为了她。
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他忽然感觉肚子有点饿,摸着肚子晃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扫了一眼,上层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面包片和培根肉,下层有些面条和五六瓶水,架子上搁着几颗鸡蛋和一个大西红柿。
冰箱虽然干净整洁得很符合他的心意,但是食材匮乏,却不太能满足他的胃,楼下的便利店没有蔬菜卖,要买菜的话还得去下一个街口的超市,想想这一趟折腾的工夫,靳钊言果断地把面条、鸡蛋和西红柿取出来,准备给自己做个鸡蛋西红柿面。
这是他自工作以来学会的唯一一道做了还吃得下去的饭菜,如果说学医是他的天分那么,做饭就是他的死穴,无论别人怎么说这道菜多容易多简单,到了他这里,就是比动一台手术还要难。
他被热油烫起过满手的泡,被菜刀割得一个礼拜上不了手术,即便历经千辛万苦做出一道菜,那种东西也和黑暗料理无异,根本无从下口。
在意识到做饭对他来说不是经验问题而是上升到天分境界时,他被迫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做饭的天分大概是被做手术都拔尽了,此生无缘了。
这道把鸡蛋和西红柿拌起来炒一炒,之后倒进白水煮好的面里的最基本的菜色,还是他跟着刘婶儿好不容易学会的。
把看起来寡淡得没有一点食欲的面条端上餐桌时,靳钊言挽了挽袖口,挑了一筷子进嘴里。
啧,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吃。
他长叹一声,勉强吃了两口后,还是停了筷子,靠在椅背上后悔连连,早知道,应该订个外卖的。
剩下的黏糊糊的一坨面倒进了垃圾桶,洗了碗之后,靳钊言洗手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十点了,茶几上的手机依旧黑屏,庄茶并没有回他短信,他叹口气,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失望。
见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正准备拿了衣服去洗澡时,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他拿起来一看,是普外高主任,他敛了神色,接了电话。
“喂,高主任,怎么了?”
“靳主任,你能不能过来看一下,普外ICU的一个病人突然昏迷了,体温上升到39度5,血压高压90低压50,呼吸50,心律150,血氧85,瞳孔对光反射消失,有明显的腹膜刺激症状,神外的医生也过来会过诊了,可就是找不到原因。”
高主任的声音有些焦急,靳钊言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衣服也没来得及换,直接拎了外套出门,边走边询问具体情况:“患者是什么疾病?”
“胸腹部闭合性多发伤,因为不确定损伤部位,所以暂时选择了保守治疗,输了抗生素和丹参,常规留置了胃管和尿管,右锁骨中心静脉置管。”
“出入量呢?”
“入了2500毫升的液体,尿量1000毫升。”
“这种情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靳钊言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戴了蓝牙耳机后才继续问道:“持续了多长时间?”
“没多长时间,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前,责一的护士就反映说患者有烦躁谵妄的症状,但当时意识还算清楚。”
“嗯,那抽血送检了吗?”
“抽了三个血做全血、血浆和血清化验,还抽了两个动脉血做血气分析,都是急查,不过结果还没出来。”
“嗯,好,大体情况我了解了,我马上过去。”
从他家到医院车程不算太远,靳钊言停好车,锁了门,立刻往普外科走去。
普外科在九楼,等他上了楼,进了监护室,里头依旧围着一大群人,有三个责任护士,两个神外的主任,两个普外的主任,还有几个跑来跑去的实习生。
有拿片子讨论的,有检查生命体征的,还有护士在测中心静脉压,一群人混乱地忙来忙去,靳钊言有些头疼,几步走过去,穿过人群走到患者身边,冲一旁的高主任道:“情况没有变化吧?”
“没有,还是刚才那样,血液急查的结果还没出来。”
“嗯,好。”靳钊言淡然自若地查看了一下患者的基本情况,冲看片子的神外主任道:“患者脑神经没有受损吧?有没有颅内血肿或者颅内压增高的情况?”
一旁的神外主任赶紧毕恭毕敬回答道:“没有任何神经受损症状,应该是单纯的腹部闭合性损伤引起的昏迷。”
“嗯,好,麻烦护士给我拿一个二十毫升的注射器。”
护士拿来注射器,靳钊言洗手消毒后,在患者膨隆的腹部按压了一下,找到合适的穿刺点后,把注射器垂直完全地刺进腹腔,之后按住针栓回抽。
一开始只是抽出空气,之后靳钊言调整了一下针头的角度,再抽的时候注射器里已经有了暗红色的淤血。
几个主任立刻围上前七嘴八舌地讨论,“原来是腹腔出血啊!难怪腹膜刺激征那么严重!”
“就是,但是患者是闭合性损伤,从外头根本判断不出来是哪里出血,除非剖腹探查,不然怎么知道出血点在哪里!”
“……”
几个人哄哄吵吵地讨论,靳钊言消毒了双手,微笑着插了一句:“连出血点都找不到还怎么剖腹探查?难不成要全腹切开?”
他并没有多说,没有讽刺他们医术不精但是还要推卸责任的做法,只是稍稍质疑了一下他们这种做法的可行性。
虽然他没有多说,可这样的话听在其他几个主任耳朵里就是一种变相的指责了,他们自知理亏,都低了头,默不作声地听靳钊言吩咐。
“现在立刻送病人上手术台,腹膜刺激征这么严重,腹腔一定严重感染了,剖腹探查开在麦氏点外上几厘米就可以,那个方向我大致可以确定是出血点,通知手术室迅速准备,用腹腔镜做,不然术野不够开阔。”
几个护士立刻忙乎起来,又是转病人,又是紧急通知手术室,在场的几个主任都有些茫然,高主任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靳主任,应该用不到腹腔镜吧?您不是已经确认好了出血点了吗?直接切皮不就行了?”
“这个你们应该比我清楚吧?我只是心胸外科的,按理说这是你们普外的专长吧?你如果觉得没必要的话,只切皮也可以。”
靳钊言确实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因为他也是凭借着做多了胸腔大出血的开胸手术才积累了一些经验,至于开腹之后怎么办,他却是不太清楚,他擅长的只是心胸,而不是普外,他能提供的也只是建议而已。
“好嘞,靳主任,我马上上台。”
虽说这个手术不归靳钊言管,可他还是得跟台看一看,因为看这个患者的入院评估的话,他是胸腹部的闭合性损伤,如果胸腔还有出血,那么,他就得上场了。
抢救病人刻不容缓,因此,他刚一吩咐完,大家就迅速准备起来,不到十五分钟,高主任就已经上了手术台。
换刷手衣,洗手戴口罩,等靳钊言把一切收拾好后,立刻就往手术室跑,从C区往A区跑的时候,在拐弯的时候,他却突然遇见了他惦记了一天的人,庄茶。
她推着器械车,车上推着大大小小的敷料包,应该是在给老师备包,她脚步很快,显得有些急促,他几步走过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嗨,庄茶。”
她被惊了一下,回头发现来人是靳钊言时,才微笑打招呼:“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谁呢?你也是夜班?”
“……嗯,算是吧!”
庄茶的笑容依旧没心没肺,眼底的神色也很真诚,没有一丝疏远的意思,靳钊言顿了顿,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已经把那件事抛诸脑后了,他再次提起,是不是略显刻意?但是如果不提的话,这样的误会是不是会成为她心上的一道坎,让她以后都不能敞开心扉面对他?
正在组织语言,神外的几个主任就过来了,见他还停在拐角处,便问了一句:“手术开台了吧?需要我们上吗?”
“啊?”靳钊言愣了一下,“哦,不用了,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上就可以了。”
“嗯,行,那咱们过去吧,高主任应该已经开台了。”
“嗯……好。”
有外人在场,也不方便再继续刚才的话,靳钊言应了一声,抬步跟着神外的人往前走,身后车轮咕噜咕噜地开始转,庄茶也推上包继续走了。
两个人渐行渐远,在中控室准备分道扬镳时,靳钊言突然止了脚步,回身往庄茶身边跑,她一脸诧异地停在原地看着他着急地跑过来:“又怎么了?你不是要上台吗?”
“你什么时候下夜班?”
“大概七点,老师们交完班就可以回了。”
“你能不能等我一下,我有事和你说,现在说不太方便。”
“嗯,好啊!我在哪里等你?”见他表情严肃,眼神里俱是焦急,看来还是挺重要的事情,庄茶自然不敢拒绝。
“……就在……”靳钊言低头思索了一下,眼睛忽闪了几下,终于想到一个最好辨认并且最方便见面的地方,“就在更衣室外的鞋柜见吧!”
“……”呃,还真是个好地方。“好,我下了夜班就过去等你。”
“嗯,你一定要过来,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说。”
说完,靳钊言就转身急匆匆地跑了,留下庄茶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什么事可以重要到现在不方便说,必须到鞋柜跟前才可以说。
靳钊言匆匆赶到手术室的时候,高主任已经切皮了,他没有着急上台,先是站在手术台外围观察情况。
“看得到出血点吗?看不到的话就用腔镜做。”
高主任看了看切口,冲器械护士喊了声:“两个甲勾。”之后又吩咐一助和二助:“把切口牵拉开。”
等看清了腹腔内的情况后,他才抬头对台下的靳钊言回话:“靳主任,这里有出血点,但是已经止住了,凝血块很多,得把淤血冲洗干净之后才可以看清具体的出血部位。”
“嗯,好,马上用温盐水进行腹腔冲洗。”
一旁的巡回护士听到吩咐,立刻起身抱了几大袋盐水冲出去,靳钊言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出了手术间,准备刷手上台。
既然腹腔里已经有了大量凝血块,那么说明一定是腹腔脏器受到创伤,或者是腹腔大血管破裂,如果不彻底冲洗腹腔的话,一来容易引起继发感染,二来可能引起误诊,如果没有确定什么脏器受损就关闭了腹腔,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他不是普外的,可心胸做多了,普外也是大同小异,他和高主任两个人上台,总比一个人要保险。
又进行了严格规范的外科刷手,之后靳钊言双手呈抱球式进了手术间,已经上台的器械护士给他递了一块擦手巾,靳钊言把手擦了,把擦手巾对角线相折成三角形一个方向螺旋式擦了手臂,之后由巡回老师挤了手消在手上。
他取了手术衣,微微蹲了上身,让巡回护士给他系好领口和腰间的带子,之后取了手套无接触式戴好,这才把腰间的另一个带子给了器械护士,原地转了一圈,让手术衣彻底包裹好自己后,正式上台。
他观察了一下伤口,果断下令,“冲气腹,上腹腔镜。这样的术野根本看不清腹腔内的淤血。”
一旁的高主任自知理亏,乖乖地退到了一助的位置,替靳钊言握着拉钩。
台下准备得很快,不过五六分钟腹腔镜就上了台,靳钊言立刻取了穿孔器,在切皮伤口旁边几厘米又开了一个口,高主任刚要发问,他就及时做了解释:“这个口接镜子就可以,不然接吸引器或者针持时容易错位。”
“哦,好,我马上接。”
很快,几个人就把腹腔镜的全部器械准备好,靳钊言握着吸引器冲洗着腹腔,指挥着旁边的高主任移动腹腔镜的镜头,顺便帮他解释:“镜头稍微往左上腹移动,距离吸引器不要太近。你看,凝血块都沉积在了这里,说明是伤到了肠系膜动脉,但是还好,出血不算凶险,你把镜子再往肠壁上靠一靠,我找找出血点。”
高主任依言挪了挪镜子,刚一动,镜头上瞬间沾满了鲜血,隔着模糊的镜头都能看见腹腔里汹涌而出的鲜血,高主任愣了一下,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又一个出血点吗?”
相比于高主任的惊慌,靳钊言显得淡定许多,他把镜子和吸引器撤出来,淡然地开口,“给我止血的钛夹。”
器械护士动作迅速敏捷地擦了镜头上的血渍,装好了钛夹,把器械递给了靳钊言。
器械重新进了腹腔,但是很快,钛夹就被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术野变成鲜红一片,根本看不清腹腔内的生理结构,更不要说从一片鲜血中找到出血的动脉了。
这样凶险的出血如果不及时止血的话,病人很快就会出现生命危险,高主任有些慌张,赶紧吩咐台下的护士:“快给患者做配型,通知血库紧急送血!快!”
台下的巡回老师也从屏幕上看到了腹腔里的大出血,神色立刻严肃起来,麻利地准备好抽血用具,迅速替患者抽了血,拿了试管赶紧往外跑。
“这还是刚才的出血点,可能因为冲洗的缘故,原本凝结的伤口又裂开了,虽然术野不清晰,可看血流的方向,以及出血的情形,加上刚才打开腹腔时的评估,应该能估计出出血点就在上腹部,而上腹部中能出这么多血的动脉只有肠系膜动脉了。”
靳钊言的声音沉稳笃定,他的神色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慌乱,因为他的这份超常的淡定,高主任心底的慌乱也渐渐平息,他缓了缓颤抖的手,把镜子调整了一下,有些忐忑地问道:“出血出得这么凶,怎么结扎血管?是要上止血粉吗?这个人对止血粉过敏,但救命要紧,要不上吧?”
用了止血粉,起码等一到两分钟才能止血,之后冲洗了腹腔才能看清出血点,如果是一般病人的话,输上血浆还是可以撑这一两分钟的,可这个本来就是个昏迷的病人,血压已经是极低了,这两分钟足够要他的命了。
高主任可不敢冒这个风险,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可人命关天的问题,绝不能马虎!
思及此,高主任又问了一句:“靳主任,现在要怎么办?上止血粉吗?”
一旁的靳钊言摇了摇头,“他的情况已经够凶险了,如果再出现过敏症状,那更难抢救了。”
听完靳钊言的话,高主任就快哭了,不上止血粉,难道就看着血像是开了的水龙头一样往外喷吗?这样的术野怎么可能找到血管去结扎?
虽然上止血粉有风险,可现在这种情况,大出血比过敏要严重多了,孰轻孰重,靳主任难道分不清吗?这个病人的情况本来就不好,血压那么低,还出了这么多血,能不能平安下手术台还是个问题,还管什么过敏不过敏!
过敏的风险总比大出血的要小吧?
看着屏幕上依旧鲜红的一片,想着可能出现的后果,高主任身上一阵一阵冒虚汗,他手心出汗发抖,连镜子也握不住了。
注意到他的反常,靳钊言皱眉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吩咐:“高主任,你先镇定点,我保证在安全范围内找到出血点,顺利结扎血管。你是主刀的医生,病人把命交给了你,你慌了怎么行?”
不知道是因为靳钊言的呵斥,还是因为他的胸有成竹,高主任慌乱的心终于平稳下来,就在他茫然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时,靳钊言忽然说了句:“把吸引器给我。”
高主任茫然地看着靳钊言用大量盐水快速冲洗腹腔,他想问,大出血还没有止住,冲洗腹腔有什么作用?
可还没等他问出口,屏幕上渐渐展露出的干净的术野就让他大喜过望。
“靳主任……止……止住了?”
他既带着劫后余生的惊喜,又觉得不可思议,他从业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不用止血粉光凭经验就能在满是鲜血的术野里找到出血点并且顺利结扎的。
毕竟,这样做成功的概率约等于无,即便可能成功,可没有人敢冒那个风险。
这个靳钊言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在这么凶险的状况下保持镇定,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结扎了血管,高主任在心底忍不住敬佩他,之前没有和他合作时,他总觉得是别人把靳钊言捧得太高了,他就觉得,不就是个医术稍微好点的医生吗,哪有那么玄乎!
可和靳钊言合作了两次,每次他总能给自己这样意想不到的震撼,直到现在高主任才彻底明白了那些人敬佩靳钊言的理由,像他这样技术超群的医生,理应受到人们的崇拜。
整整3000毫升的温盐水才把腹腔内的淤血全部冲洗干净,高主任这才看清了血管上的钛夹,他不可思议地感叹道:“靳主任,你是怎么做到的?在那种情况下都能找到血管,你是不是有透视眼啊!”
“高主任夸张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出血点在哪里,不过仔细评估了之后,我大概能确定是哪根动脉出血了,就算不知道出血点在哪里,可只要把血管结扎就好了。”
“可如果结扎在出血点之前呢?”那样的结扎根本起不到作用啊,该出血还是要继续出的!
“所以说,在你惊慌失措地考虑到底是大出血风险大,还是昏迷伴过敏风险大时,我已经判断了出血的量以及血流的方向,大致明确了出血点的位置,只要结扎时钛夹尽量往后夹就可以了。我也是在赌博,不过我的筹码比你大而已。”
靳钊言解释完,高主任脸红一阵白一阵,难掩尴尬,沉默了半晌才弱弱地开口:“是,我还是经验不足。”
腹腔的出血止住后,靳钊言又评估了一下胸腔的情况,确认了胸腔没有损伤后,便协助高主任关了腹腔。
两人从手术台上下来时,高主任抖了抖彻底被冷汗浸湿的刷手衣,有些尴尬地擦了擦脑门:“哎呀,归根结底,我还是见识短浅,一见到凶险的场面就有点紧张,虽说我也算是有经验的了,可和您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我始终做不到您那样泰然自若啊!”
高主任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他心里明白,他也是堂堂的特级医院的普外主任,这样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坐上这个位子,他这么说,并不是否认自己的能力,承认自己太弱,而是由衷的佩服,是靳钊言实在太强!
“我也紧张啊!面对那种情况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真正淡定,我也出了一身冷汗,可我的紧张只会让我的精神和注意力更加集中,让我的心情更加平静而不受干扰。而不是因为紧张就慌乱得手足无措,那样的紧张没有任何作用。”
两个人在洗手池边洗手,高主任还是忍不住连声感叹:“靳主任,不是我恭维你,我就觉得吧,你的年纪也不大,还没我工作的时间长呢,可为什么你就可以这么优秀呢?是不是因为天赋的原因?你天生就是神童!?”
“高主任真是恭维了,我没有那么厉害,只不过是因为你们都还有其他的爱好或者心思,所以精力还要分摊在其他事情上,比如家庭,比如自己的个人爱好,但是我就没有,我唯一的目标,唯一的任务就是认真做好每台手术,我的任务是这个,我的兴趣爱好也是这个,因为全身心投入,大概收获就比较多。”
“现在像你这样能沉得住气,几十年如一日钻研的人可不多了,现在的人多浮躁!即便是从医,心思也没有像你这么单纯的,你还别说,我都坐到这个位置了,我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心无旁骛地只为患者着想,还是存了很多私心在里头。”
高主任的自嘲让靳钊言对他的印象稍微好了一点,他抽了擦手纸擦了擦手,“有这种心理很正常,毕竟您是有家庭的人,要为父母妻儿着想,如果真没有一点私心,那才不正常了。”
像他这样,和父母的感情毕恭毕敬得好像外人,从小独居,连知心朋友都没有,每天除了学习工作之外甚至都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的人,这才叫不正常吧!
因为生活中没有什么让他可以全力以赴的目标,所以他的精力也只能用在医学上了。
并不是热爱到为了医学可以放弃一切,只是觉得放弃了医学后,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