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写游记了。今天风平浪静,我站在船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决定重拾纸笔,再写一程。
上回停笔,迷茫山的春天还没来;这次下笔,迷茫山的春天已过去了。中土早已离我远去,我却还时常眺望。有时会去想一些不至于引起伤心的人事物:“刘老伯,徒弟不能经常看你了,你无聊的话,就翻一翻我埋在你身边那捆伤心的故事吧,托梦的时候咱俩也有个聊的。赤兔老弟,一别竟成永诀,你别傻了,你有什么幸福可言?你有什么理想可言?你有什么智慧可言?你就是个骡子!”
以前听说,人生如大海航行,渺小迷茫,却有方向。
事实却是,人生如河中落叶,随流飘荡,无法控制。)
……
思绪回到迷茫山挖宝之时。
四更天的时候,我领着放羊老汉荆景雄、蓬勃岛诸鬼和百鬼岭群兽,照着假画所指的方位,偷偷摸摸前往所谓的藏宝洞。我在莲花姑娘早已被荆景雄霸占的巨大打击下,怀着必死的心情,计划把众贼人引向黄明柱兵力埋伏圈空隙间的一片开阔地。等我一拉响箭,信号发出,迷茫山兵力调动过来,两方正好可以在空旷处厮杀个痛快!
让渔翁得利的黄明柱去死,让挖宝谋反的众贼人去死。
让黄小雨去死。
莲花姑娘没来迷茫山,或许在山下茶馆,或许在附近村庄,或许在安城某处。我若脱身,就去找她,二人亡命天涯;若必须死,垫背的够多,老子不亏!
我暗暗冷笑:“真没白摇赵半山的羽扇!夺我妻的,刺我心的,尝尝诸葛老六的妙计吧。”
乔舒雅一直跟在我后面,走着走着,察觉不对,低声质疑:“少侠,方向不太对吧?跟图上……”
我不许她说话:“乔公主!既然不信我,让你那些鬼影武士照着箭头跳过去好了,何必要我带路?你以为迷茫山是你家,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她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我一直没看到鬼影武士的真容,怕有隐患:“乔姑娘,你那些手下到底跟没跟上?迷了路可糟糕,只能哭着叫妈妈了!”
她眯着眼睛笑:“放心啦,你看那里!”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看去,并未发现异样,细看之下才见,隐约有数不清的漆黑影子,悄无声息地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就像一只只黑猫,无声无息,鬼魅非常。我诧然,这群鬼影若不拉到开阔地,还真是一个也抓不住,于是更加赞叹自己的毒计,连赵半山的羽扇都显得睿智起来。我竖起大拇指,乔舒雅得意地笑。
众人一路无话,渐渐走到开阔地附近。快到时,我在前带路,快走几步,趁众人在背后昏黑不明看不见,悄悄掏出响箭,用力一拉。心里的紧张无法言说,可是怕啥来啥,他妈的,响箭没反应!最担心的事儿发生了,能掐会算的赵半山,算不透人情世故,精挑细选出来的,竟是个哑炮!
我心中大骂,黄明柱的亲戚采办害死老子了!去你妈的黄明柱!去你妈的张黑!去你妈的张灰!是个亲戚就该骂!老子连亲情都没有,你们却有亲戚!去你妈的!
树梢上的一个鬼影发现了我的举动,“唿哨”一声,几个黑影闻讯,立刻飞扑下来!我已败露,目的还未实现,逃命要紧,撒腿猛往前跳,俯身翻滚,躲过一轮暗器。不等站直,掏出“大魔音”笛子,发力猛吹——都这局面了,韦无常亲口说过“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拦都拦不住,老哥的毒计还没成功,就不跟你客套了,快来同我赴死!
结果,傻了。老子根本没学过吹笛子这门高级手艺!音乐家韦无常,也不提醒我笛子不那么容易吹响!我还以为给点气就能发出“嘀哩嘀哩”,岂料那根顽固的硬杆儿回馈给我一段“嘘呼嘘呼”。局面紧逼,没条件唱“向天歌”,我只好发足狂奔。
乔舒雅喊了一声,鬼影们停手。她几个起落,紧紧跟在我身后:“张少侠!别误会,快停下!我们不会杀你!”
众贼人拔刀抽剑的声音传来,呼嚷跟上。乔舒雅见我还在蹦跶,追又追不上,便发出一句短促的鸟语。鬼影武士再次朝我发射暗器,黑尾短箭嗖嗖跟来,逼得我左晃右闪。突地,拨浪鼓从背后追来,掌风袭人。我下腰躲过,狼狈不堪。他缓身形回头,伸爪锁我咽喉。眼看就要被他捏到时,我拼命刹住脚步,滑出一片雪雾,但躲无可躲,他的鸟爪已朝我伸来。鬼影武士们停了暗器,其余野兽停了追击,看我怎么个死法。
我无路可逃,想对拨浪鼓喊句:“老丈住手!那本《断云掌》是真的!”但已来不及了,即便说了也是个死,因为那书就在老子身上。
遗憾于妙计未成,我骂着“操你妈的张黑”,伸脖等死。
千钧一发之际,暗器破空声“呜”地传来,“啪”一声巨响,击在拨浪鼓的爪子上。拨浪鼓连人带手缩回,腾空后跃落在远处,声音戒备:“什么人?!”
一个亲切的声音从树后传来:“送牢饭的,你干啥欺负我哥?”韦无常背着手走出来,叫了声:“大哥!让你吹笛子叫我,咋不吹呢?我老听见有声音,睡不安稳出来瞅瞅,还真出事儿了,幸亏来得及时!”
我喘定气息,苦笑道:“你那笛子不好吹呀,能给换成锣吗?”
他哈哈一笑:“不妨事,兄弟这不也来了吗?”说罢,寒了眼神,看向众贼。
百鬼岭众贼识货,大惊失色,扔掉武器,恭敬叫到:“晚辈某某某见过韦老前辈!”争先恐后,也不管我弟能不能认清谁是谁。
我低声提议:“不是哥哥不相信你的武艺,但今天这事儿,绝不好善罢甘休,你轻功了得,咱还是跑吧!”
“大哥放心,不是啥事儿。站我背后塞住耳朵,赏脸的话,一起唱!”韦无常清清嗓子,吐了口痰,扭扭脖子,拉开架势,准备杀人。
排场大,观众多,这货要开演,谁也拦不住。我急忙退到一旁塞死耳朵眼,恨自己耳孔粗手指细,把食指换成拇指,拧几拧,塞进半根,坐等歌舞表演。遗憾的是,人群里已经不见了拨浪鼓。
韦无常这番开唱后,我才真正领略到什么叫做江湖好声音!我塞住耳朵大声喊,脑袋还是嗡嗡发沉。再次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是吕布、诸葛,差点跟着起舞。我还算好的,荆景雄、乔舒雅等人可惨了,他俩刚想上前自我介绍,便闻声而癫狂,如痴如醉地舞了起来。我眼睛都被震模糊了,只见——荆景雄拿着枯枝使劲地甩;乔舒雅捧起雪渣痴迷地吹;王大麻子往上蹦;沙仁石拨算盘;边掌门拽裤脚;巴道士照镜子……乔舒雅的鬼影们,行动统一,缩在地上,像一只只穿山甲;荆景雄的放羊娃,没机会跳舞,大都晕厥在地,爬不起来。其他百鬼岭人士站在后排,经验丰富,有的捂耳,有的运功,无谓地螳臂当车。
此时,我弟脖子一弯一直,抬头望天,嘴巴大张,演唱来到了高潮!将一曲肝肠寸断的向天歌,表达得通天彻地!
“我地那个心肝儿妹妹地那个……香哟……嘚儿喂呀!!!”韦无常用我点拨过的方法,将其尾音惨无人道地吼了出来。
此声一出,震得我一阵头晕目眩,幸好我弟神功运用自如,没把内力朝我使,不然我定然要破马张飞地开始装逼。而那几个自以为经验丰富的运功抵抗派,心性崩塌,败象毕露,伴舞比其他人更癫狂。
高潮结束,众贼倒下一片。站着的精疲力竭,躺着的生死不明,哪还有什么战力!
见自己的大型表演如此成功,韦无常收功,哈哈大笑,炫耀地问:“大哥!咋样?!”我晃晃脑袋,甩走脑海里的吕布和诸葛,弹掉拇指上的耳屎,顺势朝他竖起赞扬:“老弟唱得如此响亮,老哥佩服佩服!”韦无常缩着脖子嘻嘻地笑。
我大声喝问地上横七竖八的众人:“你们说,唱得好不好啊?”
众人迷迷糊糊,强忍难受,努力喝彩:“好!”
“再来一个要不要?”
众人醒了,惊恐莫名:“不要!前辈饶命,小的们再也不敢来迷茫山了!”
韦无常:“你们都给我听着!我哥说啥,你们就听啥,谁不听指挥,敢图谋不轨,就不要怪老朽心狠手辣!听见了吗?”
百鬼岭的众人:“是是是!我等谨遵前辈教诲!惟张少侠马首是瞻!”
心狠口辣的韦无常,就这样横空出世救了我的性命,还一曲成名,把我扶持成头目。荆景雄跟乔舒雅各自低头不吱声。韦无常不以为意,满足地咂摸嘴,回过脸跟我道别,絮叨着:“大哥,你好好学门乐器吧!老弟我一唱,他们连你姓啥都忘了!咱哥俩要是一唱一和,他们连自己姓啥都得忘!”
撒完淫威,这货对自己当初耿耿于怀的恶心唱腔完全不在意了,忘情回味着,忽闪一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