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他们开始攀登陡峭的山坡,树木之间的距离也逐渐变宽。提里安依稀能够分辨出熟悉的山顶和马棚。这时,吉尔变得愈发谨慎起来,她不时用手向后示意,让他们照着自己的样子去做。忽然,她一动不动地站住了,提里安看见她慢慢卧倒在草丛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踪影。片刻之后,她又直起身来,把嘴巴凑在提里安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卧倒,瞧得更清楚。”她说瞧而不说看,是因为她知道,耳语时看比瞧更容易被别人听到。
提里安立刻卧倒在地,努力想要像吉尔那样静悄悄的,但他年纪比较大,身体也重得多,因此无法完全做到。一趴下来,他就明白了,在满天繁星的映衬下,匍匐在地可以更清晰地看到小山的轮廓。山顶上有两个黑影,一个是马棚,另一个是马棚前几英尺处的卡罗门哨兵。那个哨兵很不负责任,他不愿走动,甚至不愿意站立,干脆坐在地上昏昏欲睡,他的头耷拉到了胸前,肩上扛着个长矛。
“干得好。”提里安对吉尔说。她让他得到了自己所需要的情报。他们站起身来,提里安走在前边带路。他们屏住呼吸,慢慢摸到一个小树丛旁,距离哨兵还不到四十英尺。“在这儿等我回来,”他对两个孩子轻声说道,“如果我搞砸了,你们就逃。”说完,他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完全暴露在哨兵的视线之内。哨兵看见他,吓了一跳,慌忙想要站起身来。他担心提里安是他的顶头上司,害怕因自己坐着站岗而惹上麻烦。还没等他站起来,提里安已经屈膝蹲在了他的身边,说道:
“你是提斯洛克的一个斗士吗?愿他万寿无疆!在纳尼亚所有这些动物和妖魅中,能够遇到你,真让我开心。把手伸出来,朋友。”
卡罗门哨兵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的右手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紧紧攥住了。转瞬之间,那人压在他的腿上,用匕首抵住了他的脖子。
“你要是敢叫一声,你就死定了,”提里安对着他的耳朵说道,“告诉我独角兽在哪儿?我可以饶你不死。”
“就-就在马棚后边,噢大人,”倒霉的哨兵结结巴巴地说。“好。起来,带我过去。”那个人爬了起来,匕首尖一直没离开他的脖子。只不过绕到了脑袋后边(冷飕飕的,还有点儿痒痒的),提里安跟在他身后,把匕首抵在他耳朵下一个顺手的地方。他浑身哆嗦着,带路绕到了马棚后面。
虽然黑咕隆咚的,提里安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珠宝那白色的形体。“嘘!”他说,“别,别叫。是的,珠宝,是我。他们是怎样把你捆起来的?”
“把我的四条腿捆在一起,再用缰绳栓到马棚墙上的一个环里。”传来了珠宝的声音。
“哨兵,站到这里,背靠着墙。就这样。好了,珠宝,用你的角顶着这个卡罗门人的胸口。”
“遵命,陛下。”珠宝答道。“如果他动的话,就在他的心脏上戳个窟窿。”仅仅几秒钟,提里安就割断了绳索。他用剩下的绳索捆住哨兵的手脚。接着,他让哨兵张开嘴巴,在他嘴里塞满了草,然后把他的脑袋拴结实,使他发不出声音,最后迫使他坐下来,背靠在墙上。
“大兵,我对你有点不敬,”提里安说,“但这是迫于需要。假如我们还能见面的话,也许我会对你礼貌更周全一些。行啦,珠宝,我们悄悄离开吧。”他用左臂搂住独角兽的脖子,弯腰吻了一下它的鼻子。他们俩都心花怒放,轻手轻脚地回到孩子们呆着的地方。那棵树下漆黑一团,他差点儿撞到尤斯塔斯身上。
“一切顺利,”提里安耳语道,“今夜大有收获。现在回去吧。”他们转身还没走出几步,尤斯塔斯问道:“你在哪儿,珀尔?”没有人回答。“陛下,吉尔在你那边吗?”他又问道。“什么?”提里安说,“难道她不在你那边吗?”这实在令人心惊胆战。他们不敢喊叫,只能压低声音呼唤她的名字。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刚才我不在的时候,她有没有离开?”提里安问道。“我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她离开,”尤斯塔斯说,“但是她能够人不知鬼不觉地走开。你自己也亲眼看到了,她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了击鼓的声音。珠宝侧耳倾听,“是小矮人们。”
它说。
“多半是那些忘恩负义的矮人,他们是敌人。”提里安咕哝道。“有蹄子走路的声音过来了,越来越近了。”珠宝说。他们俩和独角兽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面对这么多令人担忧的事情,他们简直都不知如何是好了。蹄声还在不停地响着,逐渐接近他们。突然,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个声音低语道:“喂!你们都在那儿吗?”谢天谢地,是吉尔的声音。“你究竟到哪儿去了?”尤斯塔斯恼怒地小声质问道,因为他刚才受了一场虚惊。
“去马棚了。”吉尔屏住呼吸说道,那是一种使劲忍住笑的声音。“噢,”尤斯塔斯怒吼道,“你觉得这很好玩,是吧?好吧,我所能说的就是——”
“你救出珠宝了吗,陛下?”吉尔问道。“是的。它在这儿。跟你在一起的是个什么动物?”“那就是他,”吉尔回答,“趁着还没有吵醒别人,我们回去吧。”她忍不住又咯咯笑了几声。大家立刻照办,因为他们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已经待得太久了。这时,矮人们的鼓声似乎离他们更近了。往南走出几分钟后,尤斯塔斯问道:“找到他啦?你说的是谁啊?”“假阿斯兰。”吉尔说。
“什么?”提里安问道,“你刚才去哪儿啦?你都干了些什么?”“陛下,是这样,”吉尔说,“看到你把哨兵带走之后,我心中暗想,自己最好去看一眼马棚,探明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于是,我爬了过去,不费吹灰之力就拉开了门闩。当然喽,里面漆黑一团,气味和别的马棚没什么两样。我点了个火——你能相信吗?——里面除了这头绑着一块狮子皮的老驴,什么都没有。我拔出刀来,命令它跟我走。其实,我根本不需要用刀子来威胁它。它早已厌倦了马棚,十分乐意跟我出来——对吧,帕叟,亲爱的?”
“好家伙!”尤斯塔斯说,“哎呀我——我真该死。刚才我还对你非常恼怒,我现在依然认为,你一个人悄悄溜走,是很不仗义的。但我必须承认——嗯,我是想说——嗯,这件事干得非常漂亮。陛下,如果她是个男孩子,会被封为骑士,对吧?”
“她若是个男孩子,”提里安说,“她会因违背命令而挨顿鞭子。”在黑暗中,没有人能看见他说这话时是皱着眉头,还是面带微笑。紧接着,他们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陛下?”珠宝警觉地问道。“我在拔刀,要砍下这该死的驴头,”提里安用可怕的声音说道,“女孩子,闪开。”“噢,不,请不要这样,”吉尔说,“真的,你千万别这样。那并不是它的过错。都怪那个猿猴。它并不了解详情。它很后悔。它是一头很好的驴子。它的名字叫帕叟。我现在正用胳膊搂着它的脖子。”
“吉尔,”提里安说,“你是我所有臣民中最勇敢、最熟悉树林的人,但也是最冒失、最不听话的人。好吧,留着这头驴子的命。驴子,你想说些什么为自己辩护吗?”
“陛下,你是让我说话吗?”传来了驴子的声音,“如果我做错了,我非常难过。猿猴说,阿斯兰想要我装扮成那个样子。我想,猿猴应该知道内情。我没有它聪明。我只按照它吩咐我的去做。对我来说,待在那个马棚里实在没有意思。我丝毫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它不允许我出去,只在夜晚才让我出去一两分钟。有些日子,他们甚至忘了给我送些水喝。”
“陛下,”珠宝说,“那些小矮人越来越近了。我们要去见他们吗?”提里安沉思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他不再压低声音讲话了。
“以狮子的名义,”他说,“我的脑筋怎么这么迟钝!去见他们?当然了,我们要去见他们。如今我们要去见所有的人,我们要把这头驴子展示给他们,让他们看看自己所惧怕、所膜拜的东西。我们要向他们揭露猿猴的阴谋诡计。猴子秘密的真相已经暴露,形势已经翻转过来。明天,我们要把那只猿猴吊在纳尼亚最高的树上。再也不需要悄声低语,再也不需要隐藏潜行,再也不需要乔装打扮了。那些诚实的矮人在哪儿?我们有好消息要报给他们。”
如果在过去的几个小时,你一直在喁喁低语的话,某个人高谈阔论的声音立刻会使你振奋起来。于是,他们马上谈笑风生,就连帕叟也昂首发出高亢的驴叫声“呃嗯-吚-呃嗯-吚-吚”。这是多日来猿猴禁止它做的事情。
就这样,他们朝着鼓声的方向出发了。鼓声越来越响,很快他们看到了火把的亮光。他们选了一条崎岖的道路(在英国,它们很难被我们称为道路),这条路横贯整个灯柱旷野。有三十来个矮人迎面走来,他们迈着坚定的步伐,每个人肩上扛着小铁锹和鹤嘴锄。两个武装的卡罗门人走在队伍前面,还有两个卡罗门士兵殿后。
“站住!”提里安迈步走到路上,打雷般地吼了一嗓子,“立正,士兵们。你们带这些纳尼亚小矮人往哪儿去?是奉谁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