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谈不上,‘火线剧社’刚成立,我得拿出点东西来,剧本是战斗间隙草写成的,不成熟,廖司令说好,我就献丑了。”乐时鸣微微一笑。
“我听廖司令说了,写得很动人,他这个社长是有很高的鉴赏力的,你就别谦虚了!”
“唉,这是对我这个副社长的鼓励呀!不过说实在的,内容可能深奥了些,还应该更通俗些,大众化些为好。”
“我看到她们排练了,没来得及细看,不知是一个什么主题,剧情如何。”
“江南某乡镇的一个地主乡绅家,有一位少奶奶,有抗日爱国的决心,她毅然摆脱家庭的束缚,投奔新四军……主要是宣扬全民抗战的精神。”乐时鸣缓缓地说着。
另一根木柱的对联也开始贴了,小战士问贴得好不好。
“主角是徐若冰扮演吧,我看她练得特别认真。”
“是呀!”
“夫唱妇随,乐科长呀,丈夫写,妻子演,千古佳话呀!”许彧青不由得拍了一下乐时鸣的肩膀。
乐时鸣轻轻地一笑,他不由得想起七月份的那个夏日的晚上……廖海涛来访,看了诗作,谈了剧作。廖走后,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没有睡觉,在灯下又修改起剧作来。
成立火线剧社,他兴奋异常,是呀,现在的宣传一切为了抗战,形式也应多样灵活,现在有标语、墙报、歌唱、活报剧、演讲,不一而足。但他觉得宣传不能靠单一的说教,只有把抗日的道理深入到老百姓的心中,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而要达到这一目的,方法就非常重要,而文艺就具有这种不可替代的作用,因为文艺更有感染力。尤其眼下,这种宣传显得更为重要,更为迫切。皖南事变后国民党造谣诽谤新四军,混乱了百姓的思想,而日军利用汪伪采取以华制华的策略,汪伪则大唱“和平建国”之调,一些被麻痹的群众竟说起“日本人变好了,日本人不再乱杀百姓了……”他感到深深的焦虑,如果任由这种状况发生,那么抗战是不可能取得胜利的。眼下必须唤醒群众,坚定民众的抗日决心,宣传皖南事变后新四军的抗日主张。
他觉得诗歌也好,标语也罢,包括唱歌、演讲于大众而言都有局限性,必须通过喜闻乐见的、老百姓易于接受的形式来宣传,这方面活报剧最有效,诙谐,幽默,感染力强,但他觉得活报剧过于短小,力度不够,应该用较为正规的话剧演出,苏南百姓喜看戏剧,用这一方式定能取得较好的效果。
话剧于乐时鸣而言并不陌生,在大上海深受新文化的影响,他读过莎士比亚、契诃夫、易卜生的剧本,也读过中国剧作家创作的一些剧本,在创办《微明》月刊时,除写诗外,也写过散文、小说,也写过较短的剧本。刚才和廖海涛的一番谈话后,他忽地联想起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娜拉生活在沉闷的家庭中成为丈夫的玩物,最后出走,而拟作中的莲莲也生活在沉闷的家庭中,也成为丈夫的玩物,不过莲莲不同于娜拉,娜拉只是出走,并没有点明出走后做什么,而且她的出走是追求个人解放,而莲莲出走是有明确的归宿,那就是投奔新四军,参加抗战,不是为了个人的解放,所以一定要强化莲莲出走的目的……乐时鸣一想到此,便拿起笔,迅速地在文稿上改动起来,直到他觉得满意为止。
瞌睡袭来,眼皮有些沉重,乐时鸣感到有些疲倦,很想躺下来休息,但他又想起文中的语言过于雅致,这对于都市演出、对于艺术而言是恰如其分的,但眼下面对的是百姓与战士,还必须通俗化,这一点廖海涛也指出来了,所以他觉得有必要重新改动、组织主人公的对话。在拟稿时,他已物色好了演出人员,女主人公非妻子莫属,妻子在上海读书时便多次参加学校演出,且出生在资本家家庭,是名门闺秀,具有那种大家庭贵族女性的特有气质。至于男主人公,屈平生演技出色,语言诙谐幽默,适合于演那些形象猥琐类的人物,这样的演出定能引得观众的青睐,所以剧本的语言风格必须考虑观众的习惯和演员演技的特色。
一想到此,他顾不得倦意,也不理会那些纷飞的嗡嗡叫着的蚊子,拿起笔在昏黄的灯光下,对着稿子一一改动起来。
深夜,乐时鸣的卧室还亮着灯……
现在作品已完成,晚上将要演出。
晚上马灯齐亮,照亮塘马祠堂的东西两边的半面斜廊,汽灯高挂,整个舞台一片明艳,那红色绒布的帷幕上挂着几个黑色大字“军民中秋大联欢”。
一阵锣响后,帷幕拉开,走出一位漂亮的女战士,女战士身高一米六五左右,身材匀称修长,蓝色的军裤干净又整洁,腰身紧束,那衣服的线条显得十分流畅。汽灯下,那张清秀的脸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她神情严肃中带有些矜持,矜持中蕴含丝丝娇气,但这娇气已经脱尽了城市女性、知识女性的那种印记,战火已经洗尽了旧时的特质,没有任何的化妆,所以没有那种粉白的娇嫩,但青春的气息、女性的柔美、些许妩媚、肉质的稚嫩仍从稍微带黑的面容中透现出来。
她步履轻盈、庄重、落落大方,舞台上的走步不失纯粹的四方步,而带有少许的表演性质,但这种表演恰到好处,不具有小资情调,没有超出军队军纪规定的范围,也没有脱离战争特有的环境,因为谁都知道,战争条件下任何不利于抗战的东西都不允许存在。不过从这些细微的动作中能看出这位主人公昔日受过良好的训练教育,有过舞台宣传演出的经历,爱美的天性使她不经意间流露出许多东西来。
她扫视了一下众人,略有些紧张,但她很快地镇静下来,甜美的嗓音顷刻传送在古老的祠堂中,“亲爱的战友们、父老乡亲们,值此中秋佳节,我代表所有表演节目的同志们向大家致以热烈的祝贺……下面请看节目表演,第一个节目是大合唱《十六旅成立歌》,演唱者:十六旅战士代表”。
帷幕闭合后,迅即又完全开启了,一片掌声,一片呼唤。罗、廖和战士们、村民们齐齐地把眼光投向舞台。
三排穿着整齐的战士站在台中央,他们头戴灰色军帽,上下两粒黑色纽扣清晰明了,左臂的“N4A”臂章清晰可辨,绑腿打得齐齐的,脚穿黑色圆口布鞋,脸色神俊,目光炯炯,个个显出庄严之色。
陈辉站在后排的中央,他的领口高竖,身姿挺拔,两眼前视,灯光照在他刚毅的脸庞上,他浓浓的眉毛舒展着,只等指挥员指挥棒一舞,便引吭高歌。
芮军戴了一副白手套,走向前台,他拿着指挥棒轻轻一挥,男战士们的歌声从胸腔中喷发而出,其音清越,飞振宇内,其声洪亮,豪情勃发,那歌声形成的旋律激扬着战士们脸上显示的蓬勃的生机,在灯光下,在众人的注视下,呈现出一幅特别的战斗画面。
音符在祠堂的上空纷纷而下:
罗、廖与欧阳惠林、钟国楚、王直、乐时鸣、许彧青等人坐在前排观看,他们也随着台上的歌声庄严地歌唱起来。
…………
晚上,无锡锡南太湖之滨杨树园,王胜与妻子牟桂芳吃过饭,坐在八仙桌旁喝茶。
那天在塘马的会议一结束,王胜便留了下来,和罗、廖简单交谈几句后,便匆匆告辞。他必须去四十八团了,任命早已下了,他不能不去锡南去组建四十八团。
他回到村中刘正兴家,见钟国楚、黄玉庭、王直他们正准备合影,王直一把把他拉过来。他心情沉重,没有多少激情,刚好教导大队大队长刘一鸿的儿子站在一旁,他便把小孩拉在怀中,面带愁容地与他们合影,在塘马留下了宝贵的一瞬间。
他满怀愁思地去村北找妻子牟桂芳,组织决定让他和牟桂芳及两个警卫一道赴锡南参加四十八团的工作。
他和妻子新婚不久,那是四月份在宜兴和桥成婚的,由于战争环境的残酷,夫妻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在塘马他们也很少住在一起。
妻子是个军医,认识她还有些偶然。那是四月一日在宜兴闸口成立十六旅时,在会场上所见,他一下子被她的美丽所吸引。她头发秀长乌黑,眉清目秀,身材适中,目光是那样的清纯,笑起来神情是那样的迷人,全身充满着蓬勃的朝气,且语言谈吐不凡,有一种清雅脱俗之美。
王胜是一个初中毕业生,自然会联系到古诗中那些描绘美貌女子的诗句,在闽西三年游击战争中,在抗战四年中,美貌女子见过很多,但富有学识富有才华的却不多见。
他托人一打听,方知此女子叫牟桂芳,为旅部卫生所的军医,刚从长滆地区过来,是浙江黄岩茅畲乡人,曾在皖南女生队即八队学习过,也是一个初中生,他还打听到她是一个战地女英雄,曾在长荡湖边护理过十几个伤病员。这一来,他觉得牟桂芳除漂亮外,头上还有一层英雄的光环。
在再三的追求下,他如愿地娶上了牟桂芳,在宜兴拍结婚照时,他理了一个短发,穿上白衬衫和军裤,皮带束得紧紧的,而牟桂芳则用平时积攒下来的一点儿津贴做了一件短袖绸衣,两人高高兴兴地拍了一张战地结婚照。
他爱她爱得很深,一有间隙,总要拉着她拍一些照,但难得有这种机会,这次去锡南,他一再要求妻子一道同行,罗、廖同意了。
他来到村北的小祠堂,朝东边的一个小门走去,那儿门框边上的墙上画着一个红色的“十”字,他径直走进门去,妻子在精心地护理病人,她正在用盐水给病人清洗伤口。
“桂芳,你准备一下吧,我们下午就要出发啦。”他轻轻地说道。
牟桂芳用药棉蘸着盐水轻轻地给一位高大的伤病员擦着大腿上的伤口,她轻轻地应答了一声“知道了”,但并没停手中活,她神情那样地专注,好像给病人动大手术一般,极具细致地清洗着伤口。耐着性子等了许久,才等到她把伤员的伤口处理完毕,牟桂芳用桌旁的毛巾擦了擦手,“我都准备好了,让我再交代一下吧。”,她把工作要领向其他的几个医务人员交代一番,便随王胜走出小祠堂的南门……
王胜的心情有些沉重,对于组建四十八团,尤其担任团长一职,他有一种深深的忧虑。太湖支队成分复杂,他早有耳闻,顾复兴素有威名,也早有耳闻,太湖支队的队员英勇杀敌,也清楚明白,队伍中一些混杂的队员他也略知一二。他知道副司令苏征西的大致情况,他原为忠救军的一个连长,后入太湖为盗,收罗了中央军游杂部队三四十人。一九四零年三四月间,苏率湖匪罗春亮等在马山耿湾欲登陆抢劫,被顾复兴游击队击溃,一个月后双方又在马山遭遇,苏征西率勤务兵胡四喜等会见顾复兴,表示愿意归顺。顾复兴觉得苏征西懂一些军事知识,又可以利用他招募人枪,所以与他结为金兰,命他在太湖边活动。太湖支队开始组建时,苏征西召集罗春亮等数十人组成一个连,该连实权掌握在苏、罗手中,太湖县委、太湖支队党总支和锡南办事处领导考虑实情,整顿军纪,取得一定成效,但终究力度不够。
王胜知道太湖支队扩大后,不免鱼龙混杂,除了少数由新四军从第六师师部、十八旅旅部派来的连排干部,经过旅部教导队和东路特委或无锡县委党训班、民训班训练的党员和进步青年骨干外,还有原顾复兴游击队改编入“江抗”四支队后奉命调回来的骨干,其旧部属和刚刚投奔抗日阵营而来的失业工人和农民,政治素质不高,军事知识贫乏,集体观念不强,特别是苏征西和罗春亮部是旧军队行伍出身的人马,土匪恶习浓厚,甚至还有偷吸鸦片、聚众赌博等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