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他,和在月流初次相见比,脸上的神情已充溢着丰富的斗争经验,战火的锤炼,使我们的同志都成熟了,他已成为党的优秀的指挥员了。遥想一九三五年月流会师时,我随张鼎丞来月流,初次和他见面,只见他头戴八角帽,身穿蓝军装,腰挂子弹袋,肩背公文包,英俊勃发,气宇轩昂。不过,还是带有一些稚气,在土楼的小溪边,我一问,方知他也是上杭人,家住才溪。我们用地道的客家话交谈起来,那次见面交谈的时间不多,印象颇深,那天天气特别晴朗,气氛特别浓烈。长岭下月流村口,苍松翠柏和映山红扎成的彩门高高矗立,彩门正上方挂着红布横幅,上书“欢迎红八团的同志们”,山村小街的土楼上张贴着一幅幅标语,“向红八团老大哥学习”,“常胜红军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爆竹声、锣鼓声震响于山涧。溪水向北流,芭蕉叶绿绿,涧河台阶悠长,战士歌声嘹亮。王直脸膛红润,歌声也格外清脆,转眼间,抗日烽火高举起,我们再次相见分外亲。进入江南,并肩战斗在四团,新二支队成立后,他进入了政治部,我们之间的配合更加亲密。
我又看了他一下,阳光洒落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他的身姿更挺拔了。
北望丫髻山,昂然挺立,山色葱茏;东望新店、王家庄,草房瓦屋一线;西望塘马村,河塘环绕,亮晶晶一片;南望后周街,烟雾环绕;近望广场,喊杀声一片。秋风吹来,泥土、衰草、枯树味中夹杂着稻谷的清香。环视四周,是一张张在铁蹄蹂躏下恐惧万分、骤然间在军队的保护下欢欣鼓舞的脸。多好的塘马人民,多好的苏南人民,多美的苏南河山,我们绝不能让日寇在中国的土地上、在苏南的土地上横行霸道,我们要用铁的军队来保护我们神圣的土地和在土地上生活的勤劳的人民。
你完全同意廖海涛的建议,在战斗的间隙,在整训的尾声举行体育比赛。
对于体育比赛,你并不陌生,一九二七年在襄阳的中山军事政治学校你就受到严格的军事训练和体育训练,你深深懂得体育对健身强体的作用。在江西瑞金红军学校学习期间,你更是坚持不懈地加强体育锻炼,在闽西三年艰苦的游击战争中你之所以能转战风雨中,强健的身体是有力的保障。你赞同周子昆在《军队中的体育》中的某些观点:“我们进行体育锻炼的基本任务是根据建军而来的,认为建军必先健人,健人需要健脑,同时需要健体,才能使军队中每个指挥员不欣然自足于坚定不移的意志和敌忾同仇的气概,而且准备着行使这意志气概的百般武艺,生龙活虎的雄壮体魄去吞吃敌人。”
你也认为项英的《开展全军的体育活动》一文很有道理:“因为没有强健的身体,就不能履行或贯彻斗争的意志,更不能冲锋杀敌,决胜疆场。”
是呀,陈毅、粟裕同志在江南指挥部时也倡导体育运动。当时的条件很简陋,体育比赛搞得红红火火,这不是很好的例子吗?其实体育比赛除了一般意义上的强身健体、消除文弱、有利于军事技术的训练和实施外,对调节人的精神面貌也有很大的作用。我们的生活不再显得太单一太乏味。那些不良的卫生习惯,不正常的心理生理现象也会得到纠正,《五师政治部关于开展部队娱乐与体育工作问题》中也有阐述,“部队如没有很好的娱乐工作,精神上就不能保持经常的健旺和紧张,工作情绪就难以提高,而想家庭、女人及其他种种不正确的想头也便难于克制,甚至还有犯手淫、鸡奸、搞皮绊自戕身体与破坏纪律的行为,部队如没有适当的体育锻炼,战斗力也难以提高,不独疾病时发,而且不少人将由壮丁变为弱丁,这不能不是极端的严重问题。”
不错呀,你踱着步回味着,这眼下的十六旅自闸口成立后,战斗不断,扶风桥、芳桥、屺亭桥、雪堰桥连续作战,生活极端艰苦。部队里常出现“革命病”(疟疾病)、“革命虫”(生虱子)、“革命疮”(疥疮),若不乘眼下战争相对稀少的时期进行锻炼,这些病呀,虫呀,疮呀,虽冠以“革命”的雅号,总非好事呀!
更重要的是体育锻炼能激发人的斗志,增强人与人之间团结互爱、团结协作的精神。
你笑了,你想到在大祠堂东侧的广场上的篮球比赛,教导大队的战士们的精诚合作、政治部的机关人员奋力拼搏、战士群众们的尽情呼叫,汇成了一股滚滚的热浪,这就是最好的佐证。事实也正如你与廖海涛同志判断的一样,战士们对体育比赛表现了冲天的热情,无论是赛场上还是平昔的生活里,他们的情绪都起了变化,精神高涨了,体格加强了,心灵也得到了某种净化。那些思家、想念女人的或一些其他的杂七杂八的情绪大大消退,人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改观,这完全可以从连队的汇报以及从《火线报》收集到的稿件中得到印证。
“这对同时进行的整训也大有帮助,”你高兴地冲着廖海涛说,“老廖呀,我们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你与廖海涛、王直、李明等同志走出旅部,去塘马村下木桥观摩四十六团的整训比赛。
一出门,晨雾渐散,苏南的民居建筑渐渐显露,这与襄樊楚地民居与闽西客家民居迥然不同,古老的墙壁,古老的砖,古老的青石板。
见到了小桥,见到了雾中湿湿的树,见到了河边的衰草和草垛。噢,那长长的河边台阶,悠长悠长,是塘马村最长的台阶,青石板砌成,直伸向河中,这倒是使人想起龙岩溪口的台阶来。东边红光渐露,薄雾几乎消尽,未过木桥,齐齐的口号声,清脆的指挥声响成一片。
能感到那特有的人浪,走在桥上,那战士们的高喊声震动着小桥,激荡着塘马河清清的流水,你耳边忽地响起杨氏唱的那首苏南小调来,“清清的塘马河,巍巍的丫髻山,盘龙坝边草青青,洋龙坝上稻麦香,水流呼啸向塘马,塘马水流归大海,啊,山青青,水晶晶,渔歌、山歌绕村寨。”
这民歌有几分优雅与诗意,全无战火的氛围,站在桥上环视起来,初秋的景致有些灰暗,形似浅浅的水墨画。塘马村呈现在墨香的韵致中,全无金戈铁马的那种内在涌动,但桥对面的那股声浪,似乎要给这宁静小山庄注入那种蓬勃的战斗之力,嵌入那特有的强劲之音。
远山,近树,美景,水廓缭绕,枝头鸟鸣。但眼下是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倘不努力,这样的宁静必不会长久。
你回视一下身后的廖海涛、王直与李明,他们个个斗志昂扬,意气风发,似乎并没有因塘马水墨画般的韵致和清幽的宁静而改变自己的情怀,而他们永远保持着一种蓄势待发的战斗意志。
好雄壮的部队,朝阳下,意气风发,在塘马村与新店村的广阔地带,在洋龙坝的竹树的衬托下,在稻田簇拥下,我们的战士手拿钢枪,穿着灰色的军装,臂带“N4A”,雄赳赳气昂昂地列成方阵,站立在面前,这样的场面所显示出的战无不胜的气势,只有当年苏区红五军团出征才见过,看来,我们十六旅的正规化党军已初步形成。
你的耳边响起四月四日旅部成立的通电,“当兹本旅成立,尤更淬励自勉,与江南同胞,戮力同心,迈步前进。建立一支坚强之正规军,发展抗日民主政权,以争取反扫荡、反摩擦伟大之胜利,巩固斗争阵地,达成光荣伟大之任务。”
你热血沸腾,当钟国楚、黄玉庭行礼时,你庄重地还了一个军礼,当战友们向你与廖行礼时,你与廖极其庄重地还以军礼。
你的眼眶有些湿润,遥想一九二七年加入冯玉祥部队,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军人,中原大战,进入第二十六陆军交通兵团,一九三一年进江西围剿红军,自己本想成为像卫青、霍去病一样的一代战神,去杀敌报国。永丰一败,方知自己不过是一个旧军人,只有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才是真正的人民军队,只有在人民军队中才能真正杀敌报国。宁都起义,随董振堂、赵博生进入苏区,终于成为一个光荣的红军战士,才真正有机会实现杀敌报国的夙愿。自己一九三二年六月加入共产党,历任排长、士兵委员会主任、连长,参加了赣州、漳州、水口、宜黄和乐安、建宁等战役,后进入红军学校学习,毕业后调福建军区司令部工作,后领导了闽西三年游击战争,艰苦创立宁、岩、连根据地。
抗日烽火燃起后任二支队参谋长、江南指挥部参谋长、二支队司令,六师参谋长兼十六旅旅长。可以说自己的足迹是一直沿着军人特有的人生轨迹走下去的,在轨迹的每一个点上都折射着自己对军魂的执著追求,当然这追求上就有亲自缔造一支训练有素的人民军队。在闽西,自己与方方同志一道塑造了第一分区的优秀军队,在二支队,自己协助张鼎丞、粟裕塑造了一支英雄的抗日支队。现在在艰苦异常的苏南,自己与廖海涛等同志亲自塑造着十六旅,尽力打造一支正规化的党军,有了这些坚强部队,坚持苏南斗争就有了保障。日后,四十六团居于溧水,四十七团布于茅山,四十八团坚持太湖,独立二团在宜兴呼应,旅部则在溧阳指挥调度,那么我们定能粉碎敌、伪、顽的猖狂进攻,胜利属于苏南人民,胜利属于中国人民。
你来到了射击场,观看战士们的射击比赛。你眉毛紧锁,脸色浓重,古铜色的脸膛上显示着冷峻之色,背后高大的香椿树衬托着你的刚强的身躯,围观的人坐在草堆边,见你来,纷纷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