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风云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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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1)

刘家祠堂热气腾腾,虽是中秋时令、空气清冽、本已是凉意阵阵季节。天格外的蓝,墙头的狗尾草已成枯黄之色,风一吹,籽粒飞扬起来,瓦垄上小鸟跳跃着,屋脊上的瓦龙头仍张着嘴对着天空,不过天气晴朗,没有雨水供其吞噬。

塘马村一带的年轻女子聚集在明堂里,围坐着几个女战士,恭候着她们企盼已久的活动。

一张张充满喜气的脸,一双双充满企盼的眼神,一颗颗按捺不住的心。衣服粗糙,打着补丁,斜襟的有,胡乱地穿着对襟的也有,头发梳得光亮的有,没有梳洗,发中夹杂草屑、谷壳的也有,几个淘气的小孩乱跑着,在石板上来回穿梭。

十几位年轻村妇叽叽喳喳等候着女战士们,村西三位,陈良瑛、崔玉英、袁秀英,村中有吕小妹、正福妻、正法妻,村北有李兰英、王翠莲,附近也有十几位女同志也来了。她们要求服务团女战士教唱抗日歌曲,要求加入妇抗会。

她们的穿着大致相同,斜襟单衫,圆口布底鞋,腰系围裙,质地为自织土布,青黑色。发型各异:有盘盘头,有披肩发,也有长辫子的。衣服款式相同,新旧不一,却十分干净。干净的不只是衣服,还有那……

卢三妹,哎,该叫陈三妹,这位从窦巷里下嫁到拖板桥的吴地年轻女子,年龄不过十八岁,其容颜的衰老可以和三十岁的女子来比称。家贫,狠心的父亲把她嫁给痴呆男人,连正常的夫妻生活都过不上,苦苦死守,整日泪水涟涟,有改嫁的念头,竟遭公公婆婆的毒打。新四军的到来,抗日民主政权的建立,她获得了新生,婚约终于解除。她勇敢地投入到抗日的洪流中,豪情满怀、意气风发。她的脸上,眼角眉梢无不充溢着笑意,她额头光亮,充满了光辉。

她梳着盘盘头,扎包头巾,穿拼接衣衫和褶裙,着短脚裤,穿着绣花鞋,清新自然,鲜艳俏丽。

战地服务团的宣传,使这些苏南妇女懂得了抗战的道理,也渐渐明白了妇女在抗战中的地位问题。这个过程是渐进的,这些妇女大多不识字,也不大听得懂普通话,加之深受封建思想毒害,脑筋一下子转不过来。

好在服务团的同志大都来自江浙本地,来自大都市,有较高的文化知识,极强的语言教化能力,加之吴语大体相通,学起本地话也较为容易,所以不用多久,相互之间交流几乎没有什么障碍了。

身为政治部主任的廖海涛非常欣慰,多次表扬了芮军,在两溧地区战地服务团的妇女工作是有目共睹的,妇女的觉醒与解放对抗战的作用实在是太重要了。

“男女平等”、“民主解放”、“婚姻自由”这些新鲜词汇进入了她们脑中,渐渐融入了她们的血液中。

徐若冰在中秋夜演出的《前路》一剧,深深地感染了她们,塘马的村民在徐若冰她们排练时便驻足观望,中秋演出时,她们齐齐观赏。抗战四周年在塘马村东举行的晚会上,徐若冰又登台亮相,周围村民的妇女们几乎倾巢而出,她们的心为之颤抖,心潮为之澎湃,信念为之确立。妇女也应该解除束缚,投入抗战,国家至上,民族至上。

她们聚会了,她们有许许多多的要求,她们想表达,但不知如何表达。她们感性上明白一些事理,但不能完全从理性上去认清。她们明白许多道理,但她们还不能去宣传教育别人,她们需要有人来教育领导。

廖海涛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一点,及时指示政治部加紧妇女宣传教育工作。

大祠堂明亮的天井里,架起了黑板,黑板上写上与抗战有关的简单文字。

张翠花,陆笪前山里人,十七岁。两年前她到金坛城舅舅家,适逢日军轰炸,她随外祖父、外祖母、舅舅到建昌天荒湖逃难。后来外祖父与舅舅难以割舍家中的那几爿店,摸黑进城想看看情况。不料,一去后,杳无音信,家里人越想越怕,派人进城打听,获悉,不久前,鬼子杀了不少人,埋葬地就有沈家坟、乱坟场、西门荒,三角场等好几处。家人四处打听,才弄清,原来外祖父与舅舅在那天晚上在小南门一个草棚里碰上了鬼子,鬼子说他们是新四军,便把他俩和另外的几个人全杀了,埋在西门荒。张翠花的外祖母在西门荒扒到一具戴孝的遗体,才认出是外祖父,因为那时外祖父的母亲刚去世,所以戴着孝。这一来家破人亡,生活毫无着落,张翠花一时难回溧阳,便被一个老婆子介绍到花街做服务员。谁知金坛城花街中段王干臣的店是日军的一个慰安所,共有十几个女子,经常遭到日军的发泄,有的女子不从,竟被日军投入盛有硝镪水的缸中,化成堆堆白骨。

张翠花吓坏了,被糟蹋数日后,乘隙逃出,荒不择路地逃到唐王姨妈家,后在姨妈的护送下回至家中。父母为其隐去真情,后又秘密堕胎,翠花的身心遭到了严重的摧残。

新四军十六旅进居塘马后,广泛宣传妇女解放的思想,骆静美等人来开展妇女工作,鼓励妇女参加妇救会。大山里上了年纪的婆婆不允许儿媳抛头露脸,当骆静美等人来宣传时,她们总是显得十分消极,以为妇道人家应该三从四孝,不可出门活动,工作一时难以开展。张翠花经过外祖父家的变故和自身的不幸遭遇找到了骆静美,表示要现身说法,要求妇女们投入到抗日的洪流中,但她未敢说出在金坛城被迫成为慰安妇的经历。

她虽然没有说出自己在慰安所的遭遇,但她以在外祖父家的遭遇为例子,向村中的妇女宣传不抗日则亡国,亡国奴要守住家也不可能。其父母痛感日军的暴行,也鼓励女儿参加抗战。村中的老太被说动了。骆静美等人趁机以拉家常、做针线、烧水、带孩子为由,为村中的妇女宣传抗战道理。不数日,众妇女纷纷出动,在张翠花的带领下,跟着骆静美来到了塘马祠堂,报名参加妇救会。

吕小妹与正福妻、正法妻是妯娌,她们也同样经历了一个认识的过程,真心感受到了新四军是人民的军队。吕小妹乃竹篑桥蒋下店的大地主吕林之女,下嫁塘马刘正兴。刘正兴虽是塘马的一富裕殷实之富户,但与吕小妹的娘家比还是有一段距离。吕小妹的母亲来塘马时常常是左手一支烟,右手拎着用方巾包成的一个小方兜,那兜里全是叮当作响的银元。往往这位耳朵有点聋的老妇女出现在村头时,村人便用羡慕的眼光盯着那方巾包成的小兜,“噢,好家伙,沉甸甸,够吃上半年了。”

可惜好景不长,日寇来了,吕家的房屋被烧,这位聋婆婆带着银元来塘马避难,路遇日寇,钱被抢,人被打,几乎一命呜呼。塘马村也在劫难逃,牛羊,粮食,钱财多次被洗劫,刘正兴的家境一年不如一年。

对日寇的仇恨早已刻骨铭心,同样对于抗日,她看不到一丁点儿希望。一支队的到来,她渐渐地明白了抗战是怎么一回事。巧的是,十六旅政治部的工作人员居住在她家,她有了更多的机会接触廖海涛、王直、许彧青这样的政治干部,也渐渐明白了妇女在抗战中的作用与地位。

常常蒙受灰尘的脸面、黑发和沾满泥土的双手已焕然一新,脸面充满喜气,言谈间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朝气。

崔玉英与袁秀英年龄相差一岁,都结婚不久。八一三以后,江南沦陷,面对日寇的烧杀抢,她们和许多江南女性充满了恐惧,兵荒马乱,塘马不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蒋介石几十万大军的溃退,使她们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除了躲在家里,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平静的家园也已不再宁静,小康的生活迅速陷入困顿。她们迷惘而又困惑,是新四军的出现改变了她们的世界。

一九三八年,陈毅率一支队来到溧阳竹篑桥,然后进入茅山,开辟了茅山根据地。一股春风吹遍茅山四周,地处瓦屋山下的陶庄、溧水袁巷的百姓深受鼓舞,她们第一次听到抗日的形势与意义,第一次看到了一支与众不同的军队,第一次感受到中国的希望之所在。

崔、袁二女逐渐融入到抗日的洪流中,她们嫁到塘马后,更是感受到更为强烈的抗日气氛。塘马的群众基础更好,抗日的热情更为高涨,渐渐地她们不仅懂得了一般的抗日道理,而且懂得了妇女在抗战中的地位和作用,因此,她们来参加会议,要求加入妇抗会就不难理解了。

妇女们不认识字,除崔玉英外。几个妇女催促她读读那上面的字,崔轻声读道:“当兵要当新四军。”此话一出,妇女们明白了什么意思。崔玉英乃溧阳北部瓦屋山下陶庄人,其曾祖父为苏北泰兴人,太平天国失败后,江南人口太少,清政府允许江北农民赴苏南垦荒,其曾祖父乃迁至苏南。至其祖父时家业兴旺,其父始有机会读书,民国时成为一教书先生,娶竹篑镇大木商的女儿陈秀英为妻,生有四女一男。崔玉英排行第二,上有一姐下有一弟二妹,惜大妹为疯狗咬伤夭亡,只有一弟一妹读过几年书。“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古训,崔氏也不例外,因其聪颖好学,偷偷地学了一些文字,大体能读一些文章,但不会书写文字,因此村人中有书信往来,不识字者常请其代读。

现在妇女们拥挤一起,见到黑板书写的文字,自然向她请教了。潘吟秋穿戴一新,在几个女战士的簇拥下,来主持这次妇女大会。潘现在在十六旅机要室工作,因其在战地服务团工作过,又曾是青年队队长,做过许多宣传工作,尤其是妇女工作,所以十六旅政治部请她临时来主持一些妇女工作。

七月份,李坚真与田文第一次离开塘马去上海时曾关照过潘吟秋,潘吟秋很高兴,十分乐意再次参加妇女宣传工作。

潘拿起粉笔走到黑板前,她想起了今年三月份在宜兴方桥镇从事妇女工作的事。那时候她与史毅在欧阳惠林的领导下,在敌人据点林立的梅花桩间来回穿梭,不断找当地妇女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并鼓动她们参加三八妇女节大会。为了争取当时方桥镇镇长的支持,她与史毅一道去镇长家,帮助其子女学习汉语拼音和英语,得到了镇长的信任,其女儿后来毅然地加入了新四军。她又努力地学习地方方言和妇女们一道织布纳鞋底,缝衣服,密切了群众关系,使三八节妇女大会在方桥镇顺利召开,有力地扩大了新四军在苏南的影响。现在十六旅来到塘马,她又勇敢地承担起妇女救亡工作了。

陆容、夏希平她们曾教过妇女们学唱歌曲,所以现在召开妇女大会前,便开始温习歌曲,这样能活跃气氛,更有力于后面的宣传工作。为此她让宣教科《火线报》印刷室印了一些歌曲,准备发给像崔玉英那样为数极少的识字女性,让她们相互学唱、识字,扩大抗日的影响。

潘吟秋来到黑板前,用一根从村南混莲塘边枫树埂上折来的实心小竹竿点击着黑板,“姑姑、阿姨、大嫂、大姐们,今天,我们新四军召集你们开一个妇女大会。召开前,我们温习前几天唱的歌,”她用小竹竿轻点着黑板上的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