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啊!”廖海涛面对着罗福佑神色冷峻、语调严肃中带有温和,愤怒中带有爱怜,“四十八团许多干部和地方干部对你极为不满,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存在的问题?”
“这……”罗福佑看着廖海涛冷峻的眼光,心里一阵哆嗦,当他把眼光转移到罗忠毅冷峻的脸上时,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身为四十八团的政委,又是经历了血与火洗礼的红军老战士,为什么在三年的游击战争中经受了血雨腥风的考验,反而在抗日战争的前线、在军事上无信心动摇,在生活上极端个人化、极端的自由主义,你有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廖海涛的语音一下子升高了起来,墙上的窗户纸也发出了嗡嗡的响声。
罗福佑低着头,连连叹气,懊恼、悔恨的神色充溢在脸上,他想辩白两句,但话到嘴边,又咽到肚子里去了。
“福佑啊,”罗忠毅开口了,“你在独立二团担任政治处主任时,对太湖地区的情况应该有所了解,十八旅北上,苏西、锡南的战略地位尤为突出,能不能坚持太湖地区的斗争,直接关系到茅山地区的斗争,你作为老红军,革命的本色到哪里去啦!你呀你……”罗忠毅敲了敲桌子,“坚持,坚持,再坚持,有困难要迎头上。你没有信心,你动摇,你为什么向旅部、师部谎报军情,这样的事能开玩笑吗,随随便便放弃战略要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好啦,四十八团来了,拥挤在这狭小的地方,这儿离敌人的据点不过一二十公里,你准备怎么办?”
“好好思考思考,深刻认识自己的问题,四十八团不团结的现象很严重,而且你与地方党没有搞好关系,认为地方党是附庸,领导太官僚了,对太湖的形势估计错误,引起了部队情绪的低落,发生严重的逃跑叛变的现象,四连艾福长带机枪一挺、半个班叛变,四连两个班全部被消灭……”廖海涛痛苦得几乎说不下去了,“留下地武蔡三乐、石渊如两个部分,以恢复伪化面目,在锡南、苏西坚持……”廖海涛的语调低沉下来,“罗福佑同志啊,这些事出现在你身上,真是意想不到啊。”
“我们开民主会,你要好好检讨,深刻反省,在这件事上要让全旅的党员干部引以为戒,如果我们的干部不能成为一个坚持的核心,我们很难担负起抗日的重担,我们要保持党的高度纯洁,使我们的党成为我们民族的核心,我们的军队成为无坚不摧的铁军。”罗忠毅站起来,神色威严,气质凛然,双眼直盯着罗福佑,罗福佑似乎受到了威压,双膝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十根手指不断地摩擦着双膝……
罗福佑走出塘马祠堂,仰头望着青天,长叹数声,他整了整衣服,刚要迈步,脚下感觉被什么东西一绊,差点就摔了个跟头。低头一望,脚上的绑带松了,拖在了地上,另一只脚一踩,差点儿就把他绊倒。他俯下身子,去打绑腿,发现祠堂的屋檐上正掉下一块瓦,当破成了两块,他有心无心地拿起来一瞧,发现上面有精美的图案,可惜不完整,被摔坏了,他拿起另外一截,照着缝拼了起来,才看清楚那完整的花纹图案,可惜那条裂缝怎么也愈合不起来,他若有所思地叹息起来。
自江西参加革命后,历经磨难,全家被国民党杀害,怀着满腔热忱,坚持游击战争,直到整编下山,奔赴抗日前线。来到宜兴和杨洪才、张之宜等人帮助程维新组建独立二团,坚持长滆地区的武装斗争,可谓劳苦功高,如果自己没有贡献,上级也断不至于让自己担任四十八团的政委。
但是苏西、锡南的斗争太复杂了,上级领导未必真正地了解这儿的情况,四十八团还未宣布干部任命名单,这苏兆西、罗春亮就发动叛乱,好端端的一营一、二连便垮了,弄得其他战士也人心惶惶。自己带领二营孤军奋战在苏西,连日马不停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唉,那儿的斗争真艰苦呀,河汉纵横,水网密布,开展游击战争真难呀,地形上无所依托啊。
说起和地方党的关系,我承认自己有长官意志,但苏、罗叛变,不就是过于听取地方党的意见,才酿成大患的吗?如果早点下手,把苏、罗清除掉,也不至于发生叛逃现象,我这个做政委的意见上级就是不采纳。
我没有根基,五十二团二营主要是十八旅扩军而来的,老红军不多。无锡一带的语言我也不大懂,这地方国民党基础深,伪化程度也深,群众的抗日情绪低落,并非如江西苏区那样高涨,斗争确实艰难,哪有茅山地区容易,也远比长滆地区艰难,我们的部队开进两溧,岂不更容易发展,这苏西、锡南真的这么重要?敌人力量如此强大,会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四十六团与旅部在长滆地区都难坚持,为什么四十八团一定要留在苏西、锡南呢?……
“走吧,首长。”陆云章与小洪催他前行了,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站在塘马祠堂前盯着断裂成两块的瓦当已有半日了。
他迈开沉重的步子,经过西沟塘,秋日的夕阳照在塘面上,上面泛起层层的波光,犹如无数条金蛇在水面上乱窜,连池塘边的刺猬树树干上也晃动着金色的波光。
“波光呀,波光,这波光太像太湖边芦荡里的波光了。”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喃喃细语起来,眼前顿时幻化成太湖边的画面来。
蔚蓝色的天空下,白茫茫的水面平铺在眼前,波光跃动,湖水荡漾,小舟在漂移,近岸的泥滩上,耸立着一丛丛芦苇,苇花随风飘动,苇秆迎风摇动,雪白的花,黄色的秆,挑拨着人们的心弦。
小妹一身戎装,乍一看倒有些飒爽英姿的样子,说老实话,还真有点儿矫健,不过那细细的腰,细细的眉毛,细细的调门使人怜惜万分呀,也和战地对军人的要求有点不太吻合。好娇美的宜兴姑娘啊,我的小妹,她拿着一支小马枪在芦苇荡中瞄准那些在苇叶上跳来跳去的小鸟,当然如果有水鸭出没,她的枪管会迅速朝下,毫不留情的扣动扳机,“砰砰”两下,水鸭四飞,鸭毛在空中飞扬,随即水面泛红,几只受伤的鸭子用无力的翅膀扑打着水面,不久肚子朝天,在苇秆边漂荡着……银铃般的笑声后,两只血淋淋的鸭子会被那纤纤的手捏得紧紧的,那血一滴滴垂直地坠向水面,小妹那充满情意的眼波迅速荡起,马上放射出欢欣的肆虐的光芒来。
我喜欢她的那份独到的眼光,一位奔放、狂野的女性。在独立二团,程维新把她介绍给我时,带着几分酒意的我一眼就喜欢上她了。她能喝,她能唱,她还会使枪,吴侬软语,娇滴滴的,使人怜惜,满脸酒气,杏眼圆睁,尽显军人风姿,令人倾服,在部队滚爬摸打这么多年,还从未见到过这样出色的女性。我暗叹一口气,总觉得这女性虽近在咫尺,可又仿佛远在天边。但她那肆无忌惮的眼光使我认识到了自己的价值,一个堂堂的独立团的政治处主任难道和一个女兵结合会有天险横亘于前?
答案是否定的。
程维新有意,她也有意,巧得很,她也姓罗,小名小妹,这不是天赐奇缘吗?我的小妹啊。当晚,我们便神奇般地结合了,桃花运来了,生活有了变化,我沉浸在甜蜜的生活中。尽管我知道她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子,而早已在男人的怀里滚爬摸打过多年,不过无所谓,“二八五团”的规定,使我也无法和她结婚,同居一处也没什么不好的,军人也是人,谁没有七情六欲。
唉,她好虚荣、好奢侈,其实我也不愿她那样,但是娇滴滴的,怎忍心违背她的心意……我实在不能没有她,她天真活泼、十分浪漫,很有主见,说老实话,搞政治工作,有时我得向她讨教一些方法,好在独立二团在长滆太滆地区也没什么战事,这战地生活有了女人顿时生色不少。
嗨,这桃花运还伴随着官运,我的经历、业绩使我跃上四十八团政委的位置,手中的权力无形中增加了许多,独立二团是统一战线的部队,这程维新是精明的人,我们新四军派去的干部,有时未必能说话算数。在四十八团我是政委,部队是我们自己的部队,苏、罗叛变后,我竭力怂恿团长王胜回旅部报告情况,四十八团一切由我说了算,所以小妹比在独二团更开心。
这不,你看,十月底,深秋季节,蟹肥稻熟的时候,太湖边的水鸭、野鸟肥肥的,小妹一手的好枪法,那手中的野鸭用水烫一烫,把毛拔一拔,用油煎一煎,再倒几滴老酒,谁能说战地生活艰苦而又残酷呢?
好漂亮的芦苇,好肥的水鸭,好美的小妹,还有那粼粼的波光,哦,太湖的波光……
“扑通”一声响,塘马黄泥塘中跃起一条白鲢,激起的涟漪驱散尽了罗福佑脑中的太湖波光,小塘的波光在他的眼前剧烈地跳动起来,和脑海中残留的太湖波光重叠融合起来。
罗福佑迈着沉重的步履跨过田间水渠,走到上大坟,穿过乌龟壳,绕过邵笪村,来到马狼山,桑树、水田、稻秆根桩、芦草、山杨树、风火墙、还有一只老山羊在脑海中旋转。
晚饭,他吃了一个闷山芋,连皮带肉吃下了,但不知何味,当陆云章点上油灯后,他的双眼才开始发出一点儿光亮来,一会儿那光亮消退,又渐渐黯淡起来。
他点了根烟,猛抽几下,烟头的红火光照亮了他的脸,脸膛通红,分外明亮,他坐在稻草铺就的床上,什么也想不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倒在床上,头发散乱,中间夹杂着些许衰菜籽,他用手指叉着额前的头发往上推着,懊恼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