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福佑被抓回来了,这一消息首先在旅部传开了,许多知道他叛逃的及压根儿不知道他叛逃的同志既欣喜又震惊,因为罗福佑满身是伤地被茅山保安司令部的战士从茅山脚下的方山押回的。
罗忠毅、廖海涛心情是何等的沉重,罗福佑的出走,他们两人非常难受。对罗福佑的错误,他们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旅部、团部召开会议对其进行了多次面对面的批评教育与帮助,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考虑到罗福佑在苏区、三年的游击战争及抗战时期对党作出了一定的贡献,他们向军部作了汇报,准备送他到抗大学习,让他思想上有个提高,以后更好地为党工作,准备过几天通知罗本人。罗福佑在塘马遭受批评的时期,起初颇有抵触情绪,后来态度明显好转,能够认识错误,旅部允许其与罗小妹相聚,作一个准备。不料两人突然北逃,且带了大量的钱款,天亮时到了方山,路遇匪徒,发生枪战,受伤被俘。匪徒慑于新四军的威力,送到了茅山保卫司令部,樊玉琳即命战士押回十六旅旅部,二十四日晚,两人血淋淋地被押到塘马村刘家祠堂。
罗、廖闻讯,即刻赶来,罗福佑不知是伤痛还是羞愧,只是哀号,声声辩解,一时糊涂,想北上渡江去找军部,并非是投敌。罗、廖一时也无法分辨,不管如何,救人要紧,即命卫生员救治,洪涛受命,手提药箱给罗福佑医治起来,而罗小妹则由战士押解到村中的一间民房关押起来。
洪涛清洗罗福佑的伤口,每清洗一下,罗福佑都要喊叫一下,也难怪,他的腿部有多处枪伤,幸亏没有击中骨头,但脚部在与匪徒的械斗中被打伤,左脚几乎不能动,另外脸部、胸部也被歹徒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因为他穿着便衣,匪徒不晓得其身份。
若不是罗小妹及时亮出身份,早被歹徒卸成几块了。
他咧着嘴龇着牙,不知是疼痛还是恐惧,头上虚汗直冒,“洪涛呀,我看不要治了,我请求首长把我崩了,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战士,我……”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洪涛和罗福佑是老相识,没想到这位可敬的领导如今一下子成为了阶下囚,如此一副窘相,她觉得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她的手颤抖着,内心如刀剜刀绞一般疼痛。罗福佑的过去他了解,是一个老红军战士,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员,怎么会弄到要逃跑的地步,而且外部环境根本没有对他有多少压力啊,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罗福佑睁开眼睛,洪涛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朦朦胧胧地在眼前飘浮,他不由得抽泣起来,出逃前的那一幕又在眼前浮现起来。
二十三日下午,廖海涛找罗福佑谈话,鼓励他要好好工作,对他的处理将不日作出决定,并关照他可以和罗小妹聚一聚,以后两人要好好地为党工作。
罗福佑从廖海涛关切的语气中判断对自己的处理不会太重,他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所以从塘马村返回马狼山张家村心情特好,还反常地和警卫员攀谈起来,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可爱起来,不像前几日一切是那样的灰暗。昔日那些熟知的干部战士的冷漠的眼光,一下子也变得明亮起来,在路过邵笪村时还和地主蒋勇胜攀谈了几句,对统一战线的工作作了一番展望。
回到马狼山张家村,他支开警卫员和罗小妹相聚一室,两人好久没见面,这一见面千言万语,一时诉说不尽。
这罗福佑也真奇怪,本来是一个铁打的汉子,什么人也降不了,面对国民党的屠刀他也从来没低过头,但一遇到罗小妹这个熔炉,他不由自主地就融化了。
一阵热泪流淌之后,罗福佑如释重负地说:“小妹呀,今天听廖司令讲,不日对我作出组织决定,听那口气,似乎并不严重,大不了降职使用。唉,我也不计较了,官大官小都是干革命工作。”
罗小妹两手交叠于胸前,冷笑了一声,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说你这罗政委啊,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
“此话怎讲?”罗福佑伸着头傻头傻脑地看着罗小妹。
“哼!”罗小妹鼻孔喷出两道热气,“你死到临头,你还不知道,好日子到头了。”她仰着头发出一阵令人恐惧的笑声,笑声发出的尖啸之声远远地飞出窗外。
“这……”罗福佑双眼露出惊恐之色,“你到底说说如何到头了。”
“你觉得罗、廖首长信任你吗?”
“嗯,以前肯定信任我,否则也不会让我担任四十八团的政委,现在嘛,当然看法变了。”罗福佑话语明显露出了虚惊之色,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好,师首长、旅首长不信任你了,胡品三、张鏖、刘烈人等对你怎样?”
“这……”罗福佑低下头,一想起这些战友在塘马毫不留情地揭发批评自己,他的头发根根竖起来。
“哼哼,胡品三、张鏖都是东路的干部,四十八团经苏、罗叛变后,除特务队和太湖支队少数战士外,几乎全是五十二团的人马。如果你这次被调整下去,还有你的好日子过吗?如果仅仅是调整下去那倒算了,如果他们对你……”罗小妹故意把话说到一半,抿紧嘴不再说下去,眯着眼看罗福佑。
“这……他们会对我怎样,难道我对党没有贡献吗?在苏西、锡南也不过生活上搞点小小特殊……”罗福佑像面对审判官一样面对着罗小妹。
“小小的特殊?你丢失了东路的战略要点,旅部会饶了你?谎报军情,按军律讲该当何罪,你以为他们语气上对你客气,你就万事大吉啦。福佑呀福佑,你真糊涂,你空有一身的好本领,却无端地受制于人。”
罗福佑本是一个极理智的人,但不知为什么遇上了罗小妹却昏头晕脑的,罗小妹根本经不起推敲的话,他听了也信以为真,“是呀,”他用手叉着额头,“这丢失战略要地的事要认真起来可是要杀头的呀,最低限度也要坐几年牢啊,唉,悔不该盲目地听你的话……”
“算了吧,怎么啦,这战略要地不是说说的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十八旅北上江北,就不叫丢失要地,他们不能坚持,偏让我们坚持,这叫卸磨杀驴。罗、廖以前信任你,但五十二团的人一道攻击你,他们会不权衡一下取谁舍谁吗。”罗小妹朝窗外看了一看,又把关上的门重新关严,轻手轻脚地来到罗福佑眼前,“福佑呀,”她抓住了他的手,贴着罗的耳朵轻轻嘀咕起来,罗福佑竖着耳朵听着,眼睛不由自主地随之瞪大起来,即刻一阵颤抖,尖声地叫道,“不会吧,不会吧,我没什么罪呀。”然后他身子发软,一下子坐在八仙桌前的一条长凳上,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倒在桌下,“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办才好啊。”
“三十六计走为上。”罗小妹牙一咬。
“走,走哪儿去?”
罗小妹用试探的口气小声说道,“南面。”
“不!”罗福佑一下子站了起来,身子变得极其坚硬,“我和国民党有不共戴天之仇,绝不会去投靠他们!”
“那么北面去。”
“北面?”罗福佑一脸茫然,“北面是茅山长江,是小鬼子把守的地方,去投靠谁呀。”
罗小妹自然不敢说投日军,这罗福佑是一个地道的老干部,断不至于不顾民族大义去投日军,如果盲目说出,走不成是小事,弄不好把自己也搭上,眼下先出走,然后一步一步再想办法往其他地方去。
“我们不投谁,我们想办法去江北,江北日军少,我们做一个平民百姓,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岂不比在部队担惊受怕强?”
“怎么过安稳的生活?”
“我们手头上有四十八团的经费,我们带上它到江北找一个小城镇住下,有了钱,还怕过不上好日子吗?”
“这……这行吗?出走即便不投敌也是逃跑啊,这……这万万不能呀!”
“逃跑?难道让别人把你剁了不成,既然人家不欢迎你了,你何苦再依赖他们。你有一身本领,还怕没人用你啊,或者说到江北去投其他的抗日队伍,哪怕再投到其他的新四军的部队中,也总比在这儿等死强吧。”
“这……让我再想一想。”罗福佑再也抵御不了罗小妹具有磁力吸引般的语言了,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哇!”罗福佑一声惨叫,洪涛用药棉清洗伤口的手停了下来,“疼……这儿疼吗?”
“不,这儿不疼,是心疼。”罗福佑的话语在惨叫后明显变了调,他现在是一脸的悔恨,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堂堂的团政委会落到如此下场。
昨天晚上他叫罗小妹先到村外等待,再乘陆云章、小洪睡熟之后,与罗小妹匆匆出逃,途经马狼山时,被四连战士截住,罗福佑摆出四十八团政委的身份大摆大摆地走过哨所。一出哨所两人如漏网之鱼,玩命地狂奔,专挑山间小道走。天亮时,至方山,因慌不择路,衣服被树枝扯破,在小饭店吃饭时,不慎露出了捆在腰间的金条,夹在民众中的一土匪见之,急速离去,不久领着七八个土匪尾随而至。
罗福佑夹了一块大肉刚想往嘴里送,突然看见七八个人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情知不妙,忙站起身,右手按住腰中的手枪,“你们要干什么?”
一个大胡子模样的粗汉冷笑了一声:“干什么?哼哼,请问你是干什么的?”
罗福佑忙说:“我?我们做买卖的。”
大胡子奸笑了一声,“做买卖?好呀,兄弟们也做买卖,可惜没本钱,老兄,不如我们合作,或者你把钱先借给我们做做。”
罗小妹抢着说道:“我们哪有钱,小本生意糊糊口。”
一匪徒斜着眼看着罗小妹,“熊大哥,这小娘们儿倒水灵灵的,也可拿来做本钱呀。”
众匪徒一阵狂笑。
罗福佑见势不妙拉起罗小妹想走,大胡子双手一拦:“好呀,想走,得留下买路钱。”
罗福佑想掏枪,未及掏出,大胡子一飞刀击中罗福佑右手,罗福佑血流如注。众匪徒一拥而上,一阵暴打,把罗福佑脚腿打伤,抢走金条,罗也打伤了几个匪徒。
大胡子面对被绑着的罗福佑、罗小妹,手一挥,“沉塘!”
一匪徒哭叫着,“熊大哥,沉塘便宜了他们,小的下体也被他打碎了。”
大胡子点点头,“那就点天灯吧。”
绑在树上的罗小妹见明晃晃的刀当胸刺来,闭着眼尖叫道:“我们是新四军。”
罗福佑至死不想暴露身份,不料罗小妹暴露了身份,这一来两人又回到了塘马,命运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洪涛做了一番医治后,只是按医生的职责关照其注意伤口,感染化脓了就不好办了。罗福佑点头表示谢意,待洪涛走后,他眼睛一闭,轻轻地哼叫起来。
罗、廖心情的沉重可想而知了,皖南事变后,二支队回苏南浴血奋战,艰辛异常,转战溧阳北部扎下了根,以后陆续恢复了茅山游击区。塘马整训后,四十六团西进江、当、溧,打开了横山地区的局面,战局明显有了改观。可惜四十八团未能在锡南、苏西坚持下去,部队进入塘马地区整训未完,又发生了罗福佑出逃事件,看来调整领导班子、整顿部队作风刻不容缓了。
罗、廖召集旅部各科领导,反复商议,向师部、军部请示,免去王胜旅参谋长一职,请调张开荆来十六旅接替参谋长一职。关于如何处置罗福佑,望军部、师部作出决定。军部来电同意免去王胜参谋长一职,由张开荆接替,在适当的时候调王胜到军部学习,并来电调胡品三、张鏖到师部报到,对罗福佑处置一事,由军部听取汇报后再作决定。
“无论如何,不能影响四十八团的整训,不能影响十六旅的军政建设,不久将召开财政、地武会议,苏南党政军领导都将聚集塘马,会议开完后,要抓紧这相对平静的时期,加快部队建设,迎接更为艰苦的战斗。”罗忠毅在旅部干部会议上大声地说着。
“对,平静的日子不会多,我们必须抓紧时期,加强军政素质的训练和提高,现在苏联对德的反侵略战争有了明显的转机,日本军国主义到底作什么打算还不明了,但他们不会改变他们的侵略本质,也许他们正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我们要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廖海涛作了补充说明。
会议在紧张的气氛中结束,当代表们准备走出塘马大祠堂时,外面下起了大雨,雨水在祠堂天井的石板上跳跃着,隔着雨帘代表们看到罗、廖二人还站在祠堂中进的屋檐下,两人的神色冷峻,并排站立着,如两尊雕像一般。
罗福佑带领四十八团来塘马,起初我是怀着欣喜的心情的,既然敌人在苏西、锡南清乡,部队无立足之地,从保存自己,消灭敌人的原则看,来茅山作战也符合战略原则。罗福佑向我和罗司令汇报情况时,我还是肯定了他的成绩,但我们的内心是沉重的,东路没有了依托。谁料想情况远非如此,四十八团的干部对罗福佑极为不满,罗福佑不仅生活上腐化堕落,与地方党关系紧张,引起内部不团结,四连的艾福长带机枪一挺,步枪半个班叛变,两个班被消灭,更为严重的是他竟谎报军情,放弃战略要地,严重打乱了旅部的政治军事部署,这样的错误是决不能回避的,尤其是在艰苦的战争岁月里,必须对其进行严肃的批评,必须进行严厉的处置。
当然,我们对于罗福佑这样的干部,对于他所犯的错误还是抱着治病救人的态度,这样才能更好地团结同志教育大家,况且罗福佑本人对党和军队的建设是有贡献的,我们从事政治工作必须要有高超的智慧和成熟的技巧,如果乱砍乱杀不利于革命事业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