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颤抖,天空在咆哮,东边的太阳血红血红。常言道,血色黄昏,太阳呀!为什么初升时你要呈现出血红的色彩呢?板茅、刺猬树、糖莲树、茅草被你染得彤红彤红,就像在血浆中浸泡过一般,我们那急速行军的战友也被你的光辉染得红红的,一切的一切均呈现着血红的色彩。
脚步在升腾,木桥在摇摆,流弹激起的波浪揉碎了战士们的倒影,那些倒影许久许久都不能变成平整的人影。
廖海涛面对撤退时的李英感慨万分
噢,我亲爱的战友李英,你出现了,你在用眼光朝队伍外的人扫视着,搜索着。我知道,你在寻找我,你找我的眼神,我太熟悉,一看到你,我想起了我可爱的张菊秀与张招巴,还有我出发前没有出世的女儿。张菊秀远嫁他方,不知所终,张招巴与明娥据说为国民党所执,生死不明,也许她娘儿俩早已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在苏南,可爱的丹阳延陵姑娘终于献出了自己的芳心,那情景犹如昨日,事实从相识相知到结合只有半年左右,在戎马倥偬的岁月里,我给你的太少太少,我有时发发脾气,不知你理解我否。我是易发脾气的,性子比较暴,有人说我像老虎,因为我生来就一双虎眼,小时候长得虎头虎脑,大岭下村的百姓总喜欢摸着我的头,叫我为小老虎。其实,战士自有战士的亲情,但战争太残酷,我们的亲情常常淹没在忘我的战斗中。
我侧转身,不想碰上你那急切的热切的眼神,战争不允许丝毫的个人之情,我知道你在搜寻我,而且一定会搜寻我,但我还是要侧开身,侧开身。你叫了我,我不得不回转身,我发现你眼眶红红的,小嘴蠕动着,想说些什么。我不得不制止你,而且瞪大了眼,一脸的怒气:“快走,快走!”
我知道我的怒气不是真正的怒气,也不知道脸上是否表现出了那常见的怒气,但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的庄重严肃。
你显然感知到了,收住了脚,刚离开队伍的身子刹那间停住了,我看到你的嘴唇在抽动,眼眶也湿润了,你似乎用尽力气从心底迸发出低沉的语音“当心呀……你要当心”。
会当心的,亲爱的妻子,我挥着手,催促她赶快回到队伍中,她一步三回头,直到洋龙坝的板茅、树叶、战士们的身影完全遮蔽了她……
刘家祠堂紧急会议
最后一批人转移后,廖海涛与罗司令站在桥中央,向东瞭望,并投去了最后一瞥。廖海涛知道这一千多人的队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结局如何,难以预料,眼下最主要的是要拖住敌人,让他们尽快脱离战场。
罗、廖决定在刘家祠堂前召开紧急会议,重新作出战斗部署。
王胜、张业、王桂馥来了,张连升也来了,没多会儿黄兰弟、廖堃金也来了。
张连升汇报了东北的情况,特务连一、二排已有伤亡,三排作预备队还未上。东北情况很危险,特务连从正面阻击敌人,但是炮火太猛,拖下去很危险。
黄兰弟汇报了西北、西南的情况,四连五连打退了敌人的进攻,虽然地形有利,但敌人的步兵炮太厉害,拖下去也不行。六连转移得快,否则全部要葬身于墩头高地上,团部特务队还没上,因为这个队战斗力弱,暂作预备队,现在部队已奉命转移至拖板桥东岸,好在敌人的新一轮攻势还未展开。
黄兰弟的汇报还未结束,一颗炮弹在大祠堂的南面空地上爆炸了,气浪把几个战士刮倒了,浓烟如游龙一般扭动起来,瞬间向四周弥漫,刹那间几乎看不清楚几步外的人,强烈的火药味呛得人直打喷嚏,那玩命的一响震得耳朵嗡嗡直响,半天方始恢复正常,火光硝烟散尽,只见泥土灰尘散落到四周的空地及房屋上,平地上则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
“好嚣张的气焰!”罗忠毅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地看着那个深坑。
“罗司令、廖司令,我们往墙边移一移吧。”警卫员着急了,话音刚落,有一颗炮弹在西沟塘边爆炸了,水柱有好几丈高,塘边的一棵香椿树被炸成两截,火苗在残留的树干上乱窜着。
他们往东面的山墙移去,在山墙下相对安全,敌人的炮弹是从西北方向打来的,祠堂的东侧是绝对安全的。
罗忠毅的嗓子似乎又干又涩,但嗓音仍是那样洪亮有力,“同志们,现在情况非常危险,我们面临的是一场非常艰难的阻击战,敌人要从三面合围塘马,阵地坚守只是为了延缓敌人的进攻,现在必须撤出阵地,不能再作无谓的牺牲,从现在的态势看,部队从南面或东面突出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我们的机关人员怎么办,那可是抗日的宝贵财富,我们茅山根据地不能没有他们,所以部队不能走!”罗忠毅此言一出,所有参加会议的人员神色都凝重起来。
“我们宁愿牺牲,也不能让机关后方人员遭受损失。”罗忠毅话音一落,脸上显出庄严圣洁的光辉。廖海涛心头一热,顷刻间热血在血管中奔涌,其他与会人员都昂起了头,“我们听从党的指挥,听从首长指示,宁愿牺牲,绝不让后方机关人员遭受损失!”
廖海涛眼眶一热,想说些什么,但一时说不出来,罗忠毅的眼眶也湿润了,“好,谢谢同志们,现在我与廖司令商量过了,部队收拢,吸引敌人,绝不能突围,如果坚持到中午,那么机关人员将到达长荡湖圩区,我们再向南或向东突围,具体部署由廖司令宣布。”
罗司令很谦虚,平昔少说话,一般场合都让廖海涛发言……他是廖海涛尊敬的兄长,也是廖海涛尊敬的领导……
廖海涛摊开地图,与会人员围拢了上来,不料,阵风吹来,灰尘抖落在地图上,什么也看不清,依稀可辨的只有王家庄那几个字及周边的曲线。廖海涛把地图抖动一下,掸去灰尘,把它平展在祠堂东侧的地面上。
“同志们,现在敌人从西北、东北、西南三个方向攻来,情况非常危急,”廖海涛用手指点着塘马的三个不同方向,最后用拳头压在塘马这个位置上,“敌人要合围我们,原先的阵地不能再守了,现在机关人员已经向东转移,我们必须掩护他们。”然后廖海涛用坚定的眼光看着大家:“我们不能走,我宣布,黄兰弟返回营部指挥,收拢部队,往塘马方向靠拢,另外抽调一百人左右的队伍归廖堃金指挥,掩护机关人员转移,张连升率二排三排战士后撤至王家庄一线,二排布置在新店、小坝一线,三排急赴后周桥待命,阻击随时来犯之敌,”他看了看大家,“还有没有意见?”
“没有!”众人齐声回答。
“好,分头行动吧!”罗忠毅手一挥,张连升转身便走。黄兰弟临走前叫廖堃金留在塘马,他马上把部队调来,廖堃金坚持要返回营部,黄还是叫廖堃金留在原地等待。
二十分钟后,敌人的炮火更猛了,上大坟,西秧田,沟沿坟是炮火连天,火光一片,廖海涛与罗司令跑到村西用望远镜朝西一看,西祺村高地已被日军占领,太阳旗迎风飞舞,几门步兵炮在转动着炮口,不时地看到炮口处冒着火光,敌指挥官举着战刀向塘马方向挥舞着,看样子敌人要发动新的攻击了。
罗忠毅转过身来,用极其沉重的语调对廖海涛说:“廖司令呀,旅直机关赶快转移,你快走吧,我带两个参谋留下指挥,敌人会很快冲击塘马。”
这是罗司令第二次要廖海涛向东转移,但廖海涛想自己怎么能走呢!作为共产党员越是危险,越是要坚持呀,更何况今天的情况远比我们预料得严重,敌人是进攻我们,敌人来得多,来得快,不巧的是天降大雾,帮了敌人的忙,我们边打边转移的计划没有时间实现了,而部队机动作战的空间越来越小,四十七团二营、四十六团九连情况不明,危险、危险!这些……这些……我怎么能走,师参谋长、旅长不走,我这个旅政委能走吗?
“罗司令,我不能走,我看还是你走,苏南抗日的大局更离不开你呀!我有阻击的经验,我留下吧。”廖海涛反复向他说明,可他总是不答应,口气比上次更硬。
王胜跑了上来:“罗司令、廖司令,我是四十八团的团长,理应由我留下阻敌,请首长下命令,由我来指挥断后,你们二人赶快带旅直机关人员往东撤。”
王胜的话语十分恳切,罗忠毅眼睛盯着王胜,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王团长,我们都是共产党员,都是红军老战士了,这个阻击担子应该由我来挑,你赶快协助廖司令往东撤。”
王胜还要坚持,但罗忠毅口气十分坚决,“执行命令吧!”
王胜无奈地退到一边,此时,下大坟已经出现了部分战士,不用说那是二营抽调出的部分战士去掩护党政机关转移人员的。
不能再争执了,否则要贻误战机呀!廖海涛只能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罗司令,我看这样吧,由王团长带旅直机关人员先走,我嘛,先留下来,布置一下特务连后撤的防线,那儿任务特别重要呀!”
罗忠毅看着廖海涛,半晌点了点头:“好吧,布置好后,你赶快走!”他又朝廖堃金说道:“廖堃金,二营战士一到,你赶快断后掩护。”
“是!”廖堃金行了一个军礼。
……陈浩率领五连炊事班人员和小鬼班人员向东转移,当他离开塘马村东时,看到罗忠毅身边只有几个警卫,他问罗要不要留一部分人员保护他,罗摇了摇手。陈浩四望时,见罗忠毅站在塘马村东的高大的身影,他没料到这是他最后一眼看到亲爱的首长。
教导大队政治组的王明跟在刘一鸿的后面气喘吁吁地奔跑着,刚才的那一幕实在太恐怖了。
清晨,晨雾渐消,他正准备吃早饭,饭碗刚端,筷子还未动,便听到轰轰的炮声,他和战友们丢下饭碗,往外就跑,拿枪站在玉华山上观察,瞭望,发现戴巷方向枪声不断,白烟阵阵。
他们马上明白日军在向自己进攻了,因为昨夜他们接到通知,要求作好战斗准备,现在那边响起如此密集的枪声,看来敌人攻势不小。
就在同时,西北方向也响起了枪声,不一会儿,正北也响起了枪声,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河头方向已发现了大量日军,他们端着枪,举着太阳旗向玉华山方向移动。
教导队只有军事组有战斗力,但装备很差,子弹甚少,除了有一挺五十二团从铜岐缴来的九二式重机枪外,几乎没有像样的武器,而文化组、青年组几乎没有什么武器。
刘一鸿一声令下,军事组上去了。又一声令下,干部组、青年组也上去了。玉华山地势较高,地形有利,居高临下,可以一搏。
王明刚到玉华山山顶,便吃了一惊,一眨眼工夫,敌人的骑兵就已来到眼前,玉华山和苏南其他的山如黄金山此类被命名的山一样,其实不过是丘陵向平原过渡的小土丘,只有二三十米高,比黄金山要低得多,且山丘平缓,没有坡度,战马可以撒缰驰骋,横冲直撞。
一阵劲风,子弹嗖嗖而过;一阵劲风,战马嘶鸣,马蹄跃起,马肚在空中扭动;一阵劲风,敌人战刀霍霍,顿时鲜血四射。王明只觉得天地旋转,黑烟滚滚,天日不辨,根本不知道枪如何举,子弹如何射,只觉得自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一切似云里雾里一般。
许多人倒下了,他也倒下了,好在没有受伤,是被人撞倒的,他刚刚爬起,几个日军步兵上来了,端着枪朝他刺来,他也来不及想什么,从兜里摸出手榴弹,弦一拉,就甩了出去。“轰”一声响,火光一闪,浓烟滚滚,日军的身体在空中飘浮起来,又沉沉地摔在地上。一下子炸死几个鬼子,他非常兴奋,他被自己所掷的炸弹爆炸时产生的气浪掀倒,趴在地上,他回味着那炫目的一幕。他爬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嗖嗖嗖的子弹从身边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