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风云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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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2)

“一排二排阻击,三排作预备队!”雷应清激扬的嗓音在空气中飘荡,自抗战以来,他从没有见到日本军队集结如此之多,攻势如此之猛。啪啪啪!塘马西北方向又传来密集的炮声,枪声。霎时间,整个大地都在颤抖。他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现实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一场空前的、残酷的血战即将开始。

“打!”雷应清手中的枪响了,战士们的枪随之响了,冲在前头的日本兵倒下了一批,余下的缩了回去。

战士们眉头紧锁,凝神注视着小丘下,这些富有三年游击战争经验的八闽子弟深知,这不过是恶战的一个小小的序曲。

密集的炮火一齐轰向后巷高地。炮弹在空中呼啸,泥土在地面上飞溅,爆炸声猛烈地撞击耳鼓,火苗在橘树上乱蹿,战士们如礁石一般屹立在这小小的后巷高地上。敌军的骑兵出现了,为首的敌酋握着钢刀号叫着冲来。他的身影越来越大,后面的敌兵在马背上举着枪号叫着,尘灰在马蹄下飞扬。

“打!”愤怒的吼叫声从雷应清的胸腔喷发而出。枪托撞击着战士们的肩胛骨,火枪管的火苗在空中延伸,密集的枪声淹没了敌人的号叫声。

炮击,骑击,步兵冲击,轮番进攻。敌人十分狡猾,战士们伤亡数急剧增加,那一张张曾经鲜活的脸容,布满了血迹,绽裂了的伤口,皮肉外露着,许多战士仆倒于被炸碎了的细土中。

敌人冲上来,战士们上好刺刀,一跃而出,扑向敌群。刀枪的撞击声,战士的呐喊声,敌军的惨叫声在小丘陵上空激荡。一股股热血喷洒而出,许多人身上带着未被拔出的枪支,缓缓倒下。一排长杨阿桂吼叫着,拉响手中的手榴弹,一声巨响,火光一闪,血肉、衣裤的碎片在空中横飞,英雄与敌兵的血肉之躯共同碎裂于半空中。

战斗出现间隙,通信兵传令,特务连火速赶到后周桥阻敌。

…………

邵笪里、南山洼是抗击日寇西北和西南两个主攻方向的战斗。我四十八团二营驻守在离塘马四五华里的南山洼一线,二十七日晚,根据旅部的敌情通报,并作了具体战斗部署,命令四连为战斗值班连,派出有经验的老排长李国荣排担任陆笪方向的排哨,加强战备,由五连向竹箦桥方向派出班哨,六连还加强了复哨,构筑了防御工事,做了伪装,干部轮流值班、查哨,视察动静。

拂晓前,先是四连一排的复哨在浓雾中听到了前方有人马在移动,开始发现敌人步兵、骑兵在道旁停息等候天亮,战斗小组准备出击。四连连长雷来速和指导员许家信闻报后迅速集合二、三排跑步赶到预设阵地。六时许,塘马东北方向的枪声一打响,敌人便恶狠狠地向我四连防地猛扑过来。四连英勇奋战,半小时内即毙伤日寇数十人,敌人第一次进攻被击退。我战士重伤两人,轻伤五人。初战告捷,士气大振。

枪声刚稀落下来,北面又隐隐传来坦克开来的沉闷响声。营长黄兰弟判断邵笪里四连这边是敌主攻方向之一,步兵之后,骑兵和坦克会接踵而来,随即亲率五连前去增援。果然不到二十分钟,百余骑兵便在两侧机枪火力掩护下,杀气腾腾地直冲过来。我四、五连在黄营长沉着果断的指挥下,放敌靠近一百五十米左右,集中步、机枪火力狠打,打得日军骑兵人仰马翻,乱了阵脚。四连一排长李国荣抓住战机带领几个战斗小组猛冲上去,一个反冲锋将敌骑兵打退。

西北之敌进攻受挫, 西南一路敌人立即策应,由竹箦桥东北角向我南山六连阵地实施猛烈炮击,弹片雨点般落下。炮火准备过后,日军分股成梯队齐头并进往山坡上冲来,对我实施强攻。六连在营政委廖堃金指挥下,打得机动灵活,连续击退敌步兵、骑兵的轮番冲击,使敌人从西南后周方向突破我防线的意图未能得逞。

就这样经过一小时激战,我四十八团二营在西南、西北两个方向连续击退敌步、骑兵的轮番进攻,毙伤日寇数十人,我亦伤亡十余人,旋即奉命撤至第二道防线拖板桥河东岸抗击敌人。

机关转移

战情紧急,罗、廖决定机关人员先行转移。

塘马村西边有一个大祠堂,两个司令就决定撤,部队决定机关离开,罗司令要廖司令走,廖司令他不肯走,廖司令叫罗司令跟机关走,他讲你是旅长,旅长要指挥,结果两个人都不走。

罗忠毅讲:老廖啊,你还是把后方机关、地方党政军带着突围出去吧。老廖他不走,他说你在这里顶着敌人我走什么,你旅长不走我怎么走。

时间不允许再争执了,罗忠毅只好点头,让一个人先带一下。谁来担任先行的转移负责人?罗忠毅首先想到王直。

王直虽然年轻,但他是资历颇深的红毛战士,也是罗忠毅的老战友,在岩宁连根据地,罗忠毅率明光独立营和红九团会合时,他们就相识了,他的卓越的政治组织宣传才能,在闽西三年游击战争中已充分地显示出来,他历任红军宣传员、秘书、交通总站站长、分队长、连指导员、组织干事、总支部书记、红四支队政治处主任。在新四军抗战中,更体现了他大胆独到政治艺术,他担任新四军二支队宣传队长,第四团组织股长,第三团、第四团政治处主任,十六旅政治部组织科科长,在赤山之战、西施塘战斗都有效带领机关安全转移。他临危不惧,镇定自若,指挥有方,现在由他带领机关前行转移,非常合适。

罗忠毅宣布了由王直率队先行转移的命令,罗忠毅反复向王直说明,要克服一切困难,把部队带到安全地带。除了机关人员的生命外,罗忠毅还关照有两样东西不能丢,一是钞票,二是电台。尤其是钞票,这是十六旅的命根子,军费太紧张了,苏南的财政收入有限,部队扩展,地方武装的发展哪一块不需要用钱,尤其在苏南没有征收实物,主要是靠河口赋、田赋、商业税来支撑经济,为了部队的财政收入,许多同志都献出了生命,这是绝对不能丢的。

罗忠毅的话语迫切而又沉重又充满了信任。

王直点着头,看到他坚强自信的目光,罗忠毅露出欣慰的微笑。

罗忠毅巍然屹立在桥头,挥着手,招呼一批批人从桥上急速通过。

王直率领着庞大的人群过来了,一到桥头,罗忠毅走了上来,一把抓住王直的手,许久没有松开。

他的脸容早已消失了平昔惯常的浅浅的微笑,代之以严肃庄重之色,眼神中流露的是镇定庄严之光。

“王科长,苏南党政军机关工作人员先交给你了,你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带到西阳,然后转移到安全地区!”罗忠毅的话语沉重而又恳切,满脸是信任和企盼之色。

王直沉重地点了点头。

罗忠毅看了看王直,也沉重地点了点头,“你带领党政机关转移,要注意保护好电台,有可能时要将这里情况及时转达出去。还有十几担钞票要保护好,新四军刚刚开始实行收税的政策,这是许多征税的同志用生命换来的,是新四军赖以生存的命根子。”王直立即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嘱咐,似乎是最后的交代。王直望着罗、廖两位首长瞪大了的、充满血丝的双眸,他们眼里闪现着“破釜沉舟”和充满期待的光芒。

“罗司令,你放心吧”王直的话坚定有力,他想说些什么,一时说不出来,自己的手被罗忠毅那双手紧紧地握着。

在桥头,王直踏上下木桥向东进发了,他不时地回过头来朝廖海涛望着,廖海涛挥着手,廖海涛知道他在挂念自己与罗忠毅同志。“你快走吧!我马上会赶来的。”廖海涛反复地说着这一句话,他挥挥手,转过身子,王直带着队伍向东迈进。

人流涌过下木桥向东滚流,王直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了,王直在廖海涛的视线中消失了,或者说廖海涛在他的视野中消失了。

子弹已经下落到村头了,河面上激起一个个小水圈,就像雨点打落在水面上一般,炮声不断,空气中能闻到强烈的火药味,东北方向能看到阵阵的火光与烟雾,那是特务连在英勇地抗击敌人。

战友们纷纷从桥上走过,小木桥第一次承载着如此多的人,如此重的分量,如此快速的步伐。它摇晃着,发出吱吱的响声,应和着四周的枪声和不远处的炮声。

子弹已在塘马村上空飞射,炮弹已不时地在塘马村边爆炸,响声隆隆,空气在咝咝作响,火光爆起,烟雾迷漫,朗朗的天宇顷刻即充满了殷红的血色,充塞着尖厉声响,天与地在旋转。

人行桥上,桥身摇摆,整个画面犹如被揉碎了一般在眼前晃动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如被拉动的画面一样一闪而过。

罗忠毅见到了乐时鸣,罗忠毅想上去关照两句,管理科的小战士挑着罗忠毅的担子,但乐时鸣处在急速涌动的人流中,在枪炮声声中已没有这样的时间与空间了,罗忠毅只能投去关切的一瞥,挥了挥手,“乐时鸣,快走吧,晚上长荡湖见”,简短的一句话。乐时鸣用无限依恋的眼光看了罗忠毅一眼,缓缓地移开视线,急速地走过小桥,罗忠毅目视着他的背影。

那背影化成一幅幅的画面,在眼前闪现,水西村初次相识,罗忠毅感到他那份军营中独到的书卷味;丹北行动时,他假扮新郎,只身携款南下;宜兴官庄新婚之宴、塘马村火线剧社编剧《前路》、黄金山之行畅谈军事、昨夜卧室小谈著书……

罗忠毅的视线模糊了,他揉了揉眼睛,待看明一切时,乐时鸣已拐过洋龙坝,消失在人流中了,罗忠毅想战斗后,一定要抓紧空闲时光,好好聊聊。

田文过来了,她很坚强,只是简短地招呼了一句:“老罗,你要当心。”

短短的一句话,罗忠毅心头一热,结婚半年不到,彼此沟通并不多,短暂的岁月误会也不少,共同的信念弥合了相互间的裂痕,昨夜交谈双方明白了许多许多,相知相识相亲相爱,只是罗忠毅觉得自己表达不够或表达得太晚。

但罗忠毅马上驱除掉自己的这份思绪。战争、战斗不允许自己儿女情长,待抗日胜利后,自己再来好好陪她享受一下人间的挚爱……

罗忠毅看到了陈辉,陈辉挑着担子过来了,那箩筐里放满了用洋面袋扎好的法币,钞票沉重,扁担两头明显地下沉着,但陈辉气息若定,瘦瘦的身躯在朝阳下显得格外矫健。

“小陈呀!”罗忠毅拍着陈辉的肩膀,“你的担子不轻呀,记住!人在钞票在!”

陈辉鼻子一酸,眼泪突然从眶中涌出,耳听四面枪响,眼看弹飞如蝗,他知道首长留下不走将会意味着什么,他把担子在肩膀上挪了一下,话语中明显带有哽咽之声,“罗司令,请放心,人在钞票在,人不在钞票也在。”

罗忠毅笑了,笑得是那样凝重,他为自己有这样的部下而感到欣慰与自豪。“好,快走吧,战斗后,我们再见。”

陈辉挑着担子过了下木桥,他扭过头一看,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罗忠毅那模糊的但高大的身影在晃动着,他想擦干泪水再看一看自己敬爱的首长,但枪声和催促声使他无法再回头,他没料到这一眼竟是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首长。

王直过去了、张其昌过去了、芮军过去了……出现了许彧青的脸面,出现了乐时鸣的脸面,出现了欧阳惠林的脸面……樊玉琳奔跑着,樊绪经奔跑着,洪天寿奔跑着,陈练升奔跑着,陆平东奔跑着……史毅一闪而过,陆容一闪而过,夏希平一闪而过,潘吟秋一闪而过,徐若冰一闪而过,田芜一闪而过,袁文德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