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部署完毕,未等我部队完全准备好,道路桥梁未及破坏,敌人就出现了。追至东浦村之敌,立即在村头由南向北展开,先用炮火猛击我戴家桥阵地和村庄,三十多分钟后,数十名鬼子便凶神恶煞般扑了上来。我桥头重机枪突然迎头向冲到开阔地之敌猛扫,其他武器同时开火,瞬间毙伤敌十余人,其余都伏地不动。东浦村又有第二梯队的鬼子增援上来,也被击溃,尸首横七竖八射倒一片。敌人第一次进攻失败。
戴家桥战斗打响了,打退了敌人的几次进攻后,桥边出现了短暂的平静,王直连忙交代了一下,带着警卫员急急地向清水渎赶去,他已知道机关人员已从杨店撤向长荡湖湖边的清水渎。但一个不幸的消息打破了他内心的平静,“湖面上已出现了敌人的汽艇。”这意味着东面后撤的路不仅封死了,而且东面随时有发生战斗的可能,而那儿几乎没有战斗人员呀,现在戴家桥就那么点儿兵力,再也抽不出兵力,万一敌人来得很多,打起来,难保日军不能越过戴家河,那么其后果是可想而知了,但至少眼下戴家桥不会有什么危险,可以暂时放一放。但清水渎那儿绝对马虎不得,万一敌人发现我转移人员,并上岸攻击,那后果将是毁灭性的,那么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坚守戴家桥也将变得毫无意义……火急……十万火急……必须赶到清水镇,稳定局势,就地隐蔽,万一敌人上岸,就拼死一搏,血战到底,绝不做俘虏。他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当务之急是赶到清水渎向大家讲明形势,现在司令部的人员全在戴家桥,清水渎的工作需政治部的干部去完成了。
“组织干部,分头宣传,稳定情绪,准备战斗。”他暗暗地想着,觉得肩头格外地沉重。
王直一进清水渎便和苏皖区党委机关人员及地方政府官员交谈起来,机关人员告知王直,他们已发现了敌人的汽艇在湖区游弋,在清水渎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有好几次已离得很近,看样子想要上岸,部分地方工作人员情绪有些波动,希望司令部派些战斗人员。
王直点了点头:“那边的战斗已打响,现在战况不明,不可能再抽出兵力来清水渎,同志们,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他和旅部转移至此的干部商讨后,分头进行宣传。
他看到清水渎村村南的晒谷场上的人们,因为情况不明,一听到戴家桥方向传来枪炮声,有些紧张,个别转移至此的群众哭泣起来,有几个想离队逃走,刚刚参加地方工作的个别人员也受此影响,惊慌失措起来,一时间场面出现了纷乱现象。他见情况严重,立即召集了政治部的一些党员和工作骨干迅速开会,田芜、屈平生、袁文德、徐若冰、潘吟秋、史毅、陆容、夏希平、骆静美等人迅速赶来,一会儿许彧青、芮军、张花南等科长也赶来了。
陆容镇定自若,她能理解这种波动,一九四零年她刚入伍,在部队一次转移中,和战士失去联系,她那时非常紧张,且天色已黑,还下着细雨,在山地丘陵中一人穿行,那将意味着什么,但抗日的信念使她义无反顾地向部队转移的方向前行。她把珍贵的笔记本埋好,怀揣手榴弹,一人寻找部队,她抱着决死的信念,遇到鬼子,同归于尽……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找到了部队,在和战士们拥抱的那一刹那,她感到自己成熟了,她已成长为一个坚强的新四军女战士了。如今更为惊险的险情出现了,她没有慌张,但很焦虑,如果这些有情绪的机关人员把这种情绪放大、扩散,那么整个队伍就有失控的危险,幸好,王直科长及时开会,布置了分头做好宣传工作的任务。
她拉住了几个和队伍一道东撤的群众,“老乡,别怕,戴家桥那儿有我们的战士在阻击,小鬼子过不来,湖里面的鬼子如果上来了,我们这儿有一千人,还有一些武器,只要我们齐心合力,敌人奈何不了我们。”她又走到另外几个人的身边,“别怕,老乡,我们新四军是打不垮摧不烂的。”
潘吟秋、史毅等人长期在文工团工作,从茅山脚下到宜兴的和桥、芳桥,做过多次的宣传工作,积累了丰富的宣传经验,她们迅速分散到机关群众中,分析着眼前的形势,鼓励大家沉着冷静,只要坚持到天黑,就是胜利,现在离天黑不远了,鬼子没这个胆量上岸。
这分头的宣传起到了极大的作用,清水渎打谷场上的情景,即刻呈安静之势。王直感到一阵欣慰,“这政治宣传工作太重要了”,他发出了深深的感慨,但形势的严峻丝毫不容疏忽,现在罗、廖首长情况不明,下一步该怎么办,还有待研究,这政治部千斤重担需要自己先去承担了,对,自己作为一个老共产党员、老红军,在危难关头,应该站出来起到应有的表率作用。
“国家、民族需要我们,我们随时可以献出生命。”他捏紧了拳头,现在应该作最后的宣传与鼓动了。
陆容回头一看,只见一棵粗大的朴树下,堆着一个新稻草堆,那圆柱形草垛上,覆盖着圆锥形的尖顶,稻秆散发着浓浓的清香,能嗅闻出新鲜稻谷汇成的苏南特有的鱼米之乡民俗氛围来,但战火的气息早已使人忘却了平静的农家村庄所体现的农业文明的那份韵致来,现在有的是血与火、生与死的战斗氛围。
她看到王直站在草垛旁,左手叉腰,右手握拳,高喊起来。天宇是那样的湛蓝,几朵白云已染上了晚霞的霞晖,朴树的叶子纷纷而下,长荡湖的芦苇声哗哗作响,扑面而来的风声、喧嚣的涛声在芦苇哗哗声的主旋律的导引下,汇合成一股奇妙的乐音。王直清瘦的脸容,高大的身躯,沉着坚定的神情,临危不惧的气概在这湖边血色黄昏的画面里,在陆容的眼中放大、放大,那伴有浓烈的上杭口音的话语,应和着芦苇相碰的哗哗的主旋律激荡起来。“同志们,当前情况虽然严重,但我们是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铁的新四军,是人民的子弟兵,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打不垮的敌人,戴家桥已经有部队坚守,而且一定能守得住,我们要万众一心,团结一致,敌人来了就和他们拼,临危不惧,不怕牺牲!英勇杀敌,战斗到底!宁死不做俘虏,只要能坚持到天黑,我们就能设法突围出去……”
寒风吹散了陆容的秀发,王直说话时的神情、语调、姿态深深地印刻在陆容的脑海里,她扭头一看,许多人已拿起了扁担、石头、砍刀、枪支、手榴弹,已作好决一死战、拼死相搏的准备,陆容自己也紧紧地抓住了那枚一路上奔跑,没有用得上的手榴弹……若干年后,陆容回忆起那一幕幕,仍是那样的难以忘怀,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样……
王直见大家万众一心,已成同仇敌忾之势,忙和苏皖区党委机关及地方政府的领导、旅部其他领导人商议,把转移人员分成几个分队,每一分队设一人员负责,就地隐蔽,作好战斗准备,坚持到天黑,再想办法突围出去。
下午四时许,敌火力增强,猛烈向我桥头西侧阵地和戴家村长时间轰击。一时硝烟滚滚,土崩石飞,刚修好的防御工事遭到严重破坏。在敌密集炮火下,我干部战士机动灵活。由一个弹坑跃入另一个弹坑,以减少伤亡。敌连续炮击过后,以为突破我守备阵地的时机已到,便投入更多的兵力,再次发起疯狂的冲击,我军个个激昂愤慨,奋起顽强抗击。小鬼班眼红了,不少人站立起来,猛扣扳机,投掷手榴弹,打得敌人成堆地趴在水沟边,倒毙的都滚到了河里。敌人第二次进攻又被打败。我十六岁的小鬼班班长罗章顺和十四岁的小战士小吴光荣牺牲,张雪峰等多名战士负伤。
枪声停下来一阵,部队从清晨到傍晚,已陆续打了十一个钟头的仗,整整一天没吃上一口饭,喝到一口水,饥渴难当,伤员伤口剧痛,能作战的已不到七十人,弹药也越来越少。能否坚守住戴家桥,直接关系着一千几百人的生命安危。
凶恶的敌人又发起了第三次猛攻。等鬼子闯入我步机枪有效射程后,一声令下,集中火力齐打两侧之敌。直至天黑以后,敌人第一梯队才乘夜幕笼罩之机,费时一个多钟头推进一百余米,占领戴家桥西岸,与我守桥指战员隔河相望。
日寇占领西岸后,立即想方设法过桥和渡河。
敌以猛烈的轻重机枪火力扫射作掩护,一部分鬼子冲上桥头。六连周德利排长亲自用重机枪射击,好多个鬼子被击毙在桥上,其余乖乖地退了下去。
敌集中几十挺轻、重机枪横扫,用掷弹筒、手榴弹打过来,以掩护其后续分队搬运大批木料、门板、水车等渡河器材,找点架浮桥强渡。我方也准备力量,集中火力和手榴弹、石头、砖块,打得鬼子纷纷倒下,自动加入战斗的教导队排长陶家坤右腿被炸成重伤,血染裤管和土地,他自己撕下衣袖塞住伤口坚持战斗。营部通讯员小马等抓住缓爆的手榴弹反投过去,扔在敌人头上开了花。两处企图架浮桥强渡的鬼子多数伤亡,少数连滚带爬地逃了回去。
茅山保安司令部一个地方连队的子弹、手榴弹,集中送来支援我守桥勇士们,大家信心倍增。
夜九时多了,一股敌人又来偷渡,被我打退,后又发现成批的敌人涌向河边准备偷渡,我干部用驳壳枪,战士用步枪逐个点击。六连三班长马俊要了两个手榴弹和十几发子弹,一溜烟跑至敌人对面猛掷狠射,敌人偷渡计划告吹。
戴家桥战斗整整苦战了三个小时,我军连续击退敌人的三次猛攻,死死卡住了敌人,毙伤敌人多名,保证了我党政军机关及后方人员的安全,为下一步突围赢得了时间。
敌人伤亡惨重,连忙撤退,龟缩至几个临时据点里。又从丹阳、金坛调来几百人增援,于傍晚到达指前标西边的村庄,在估计我军突围可能经过的制高点和路口设伏,企图堵住我军退路,进而加以围歼。并增加了长荡湖面的巡逻艇,组成层层封锁,阻我撤向长滆。
死守戴家桥,到了下午四五点钟敌人打垮了,但机关人员从哪里冲出去呢,只有向黄金山冲出去,但是要经过运河。哪里有桥呢,王直就叫溧阳县的县长去调查了解一下,哪里有桥。陈练升通过群众找到了一座桥,这座桥紧贴在水面上。
当晚十一点多,我苏南党政军领导机关一千余人在王直、王胜同志率领下,由溧阳县长陈练升做向导,从甓桥、指前标、罗村坝等地附近日伪结合部的间隙中突出重围,于拂晓前进入金、溧边黄金山地区,尔后,经溧阳县境内丫髻山边的青龙洞暂避,次日晚安全到达溧水县白马桥一带,与四十六团会师。
罗、廖牺牲的消息传到师部,谭震林失声痛哭,消息传到军部,陈毅代军长、一师师长粟裕悲痛无比,但另一种不同的声音也在回荡,最后军部还是给各战区发出如下电报:“罗、廖两同志,为我党我军之优秀老干部,为党为革命奋斗十余年,忠实、坚定、勇敢、负责、艰苦缔造苏南根据地,卓著功绩,罗、廖两同志壮烈牺牲,全军一致追悼,昭彰先烈。”
一九四二年一月十日,原二支队司令员张鼎丞撰写《悼罗忠毅、廖海涛两同志殉国》的纪念文章。
“自新四军开赴江南抗战以来,四年之中,罗旅长,廖政委即率领数千忠勇战士,在南京城郊,在京沪路上,在秦淮河岸,在长江边上,纵横驰骋,与日寇浴血战斗,粉碎了敌人无数次的‘扫荡’围攻,坚持了江南的抗战……
“罗、廖两同志光荣牺牲了,使我们损失了两员忠诚的勇将,使我们无限的悲悼!可是罗旅长、廖政委领导的革命军仍然存在,整个新四军十余万忠勇将士仍然存在,仍然在大江南北坚持抗战,而且就在罗、廖两同志光荣牺牲的地方——江南开展新的游击战争(如最近《解放日报》上公布的苏南大捷等)。毫无疑义的,我新四军十余万将士,一定能继承罗、廖两同志的忠实勇敢的精神,负责地完成罗、廖两同志所未完成的事业,最后打倒日寇,以永久安慰罗、廖两同志的英灵……”
一九四二年九月,新四军十六旅独立二团召开“罗、廖两旅长暨独立二团阵亡将士追悼会”,高度评价了罗、廖的战斗业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