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晚清学堂学生与社会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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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学生与反清革命(1)

作为激进民主势力,国内学生的各种活动客观上一直为反清革命创造条件,并日趋紧密地与武装反清协调并进,成为冲击清朝统治的第二战线。然而,殊途同归只是就和平方式而言,在层层涌进的学界救亡变革浪潮之中,始终奔腾着一股革命激流。学生与革命党的直接关系,既是学生活动的重要方面,又是革命运动的有机组成部分。

革命党的战略思想及

其在学界的活动学生与革命运动的关系,受革命党对国情的认识及其战略决策的影响支配。在后者看来,中国社会分为上中下三层,上层已经腐败,下层愚昧无知,启蒙去腐的历史使命只能由中层肩负,而学生便是能担此重任的主要角色。同时,革命党自己也大都是学生,近似性更使他们对学生有所偏倚。同盟会是辛亥时期领导和影响革命运动的主要团体。该会集国内各省学界精英而成,对于学生尤为重视。1906年。同盟会重要领导黄兴在《民报》周年。庆祝会上发表演讲,引证了欧洲革命与日本明治维新“是学生担任去做的”实例,呼吁听众“莫要说今日做学生的时候,是专预备建设的功夫,须得要尽那革命的责任”《民报》第10号,1906年。12月20日。。这番话明确表达了同盟会战略上对学生的倚重态度。

公开演讲毕竟比较抽象,而且对象又是留学生。同盟会组织松散,几度分裂之后,更是群龙无首。其在国内的分支及附属团体认识不尽相同。而同盟会以外的革命组织也态度各异。一般而言,革命党在国内选作发动对象的主要是新军、学生和会党,其战略思想的组织体现,就是如何处理三者之间的关系。总体上看,他们以学生为宣传发动骨干,并承担革命的指导和成功后的建设之责,而以新军、会党为武装斗争的主力。由于学生的作用无法取代,对该群体的态度没有直接分歧。但在新军、会党的侧重上则差异较大。同盟会、光复会、共进会都曾以会党为工作重点,只是在屡起屡败的教训下,才将目光逐渐转向新军。只有湖北文学社系统一直注重新军。会党、新军成分不同,战略要求各异,二者的轻重取舍,将间接影响对学界的倚重程度。此外,各地社会环境、历史条件千差万别,三种势力的状况与比重不同,也导致各地革命党对学界态度的变化,形成战略总方针基本一致下的诸多分歧,影响着学生与革命运动关系的具体形态。在会党势力强盛之地,革命党对会党寄予厚望,而在新军倾向开明之区,则以军队为发动重点。同为共进会,在四川和湖北就有不尽相同的战略眼光。随着新军力量的增强和素质改善,革命党愈加感到争取这支新式武装的必要。而新军自身也朝着有利于革命的方向转化,其中重要条件之一,就是新军中学生比重的增大与结构的变化。由于新军组建进度不一,在量的积累未达到压倒旧军优势的地区,即使将新军全部争取,亦无济于事,因此个别地方的新军尚未引起革命党的重视。北方各省的旧式教门愚昧落后,新军又为北洋集团严格控制,革命党虽经艰苦努力,仍无法打开局面,只得固守学界。

从区域形势看,革命党与学生的关系主要有如下类型:一、以学界为立足点和活动基地,如湖南、山东,革命势力一直集中于学界。河南、直隶等省情况类此。一般而言,以学界为主是发动阶段,1906至1908年。最为突出。学生思想开放,易于接受革命宗旨;革命党人与学生具有相似性(即年。龄、能力、智力、经历、学历等一致性和共同性),容易沟通感情;学生与社会各界的联系既广且密,又有学校为合法掩护,便于组织联络,聚集力量。因此,革命党人往往以学堂为秘密机关,湖南的明德、唯一、安徽的尚志、安徽公学、山东的东牟、震旦、陕西的健本、河南的中州、浙江的大通、明道、四川的东文、叙属、重庆中学、广东的南武、上海的爱国女校、中国公学、云南的讲武堂、保定的育德、天津的北洋女师、广西的梧州中学等,均被人们誉为“革命胚胎之地”陆殿舆:《清末重庆府中学堂》,《四川文史资料选辑》第13辑,第51页。。特别是在相对闭塞的基层社会,革命党更加倚重学界,府厅州县以下的革命机关大都设在学堂。

二、立足学界,争取会党。革命党以武力反清为主要活动形式,不能只靠学生从事小型暗杀。会党拥有武装和一定的组织,是现成的行动力量,但缺乏进步宗旨和近代意识,成分复杂,破坏有余,建设不足。同盟会成立之初就提出:“必其联合留学,归国之后,于全国之秘密结社有以操纵之,义旗一起,大地皆应,旬日之间,可以唾手而摧虏廷。”《程家柽革命大事略》,《国史馆馆刊》第1卷第3期。当在学界站稳脚跟,聚集起一定力量后,四川、浙江、东北等地的革命党便着重发动会党,利用学生与会党的既有联系,或鼓动学生直接加入会党,以便掌握和改造。

三、以新军为主,军学并重,这是组织准备的成熟形态。其中又可分为两种形式,湖北以士兵为重点,兼顾学界,广东、云南等省则着重利用官佐,特别是通过军校生的毕业任职来争取和掌握新军。据统计,仅由同盟会员任职任教的军事学堂即达30所,占总数的2/5强。周兴樑:《武昌起义前同盟会在国内的活动和斗争》,《纪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青年。学术讨论会论文选》上册,第274—288页。云南讲武堂、江宁水陆师、浙江弁目、保定陆军速成、南京第四陆军中学以及湖北、广西、云南的陆军小学等,都成为新军革命的摇篮。军校生是近代中国学生群的重要组成部分,革命党的倚重,表明即使在武装行动方面,学生的作用仍不可忽视。不过,利用军校毕业生来控制新军虽不失为捷径,基础却欠稳固。

四、军、学、会党三足鼎立,各有分工侧重,浙江、陕西、甘肃等省较典型。该形态在辛亥前夕最为普遍,实际是前三种类型的混合。

由此可见,无论革命党人的战略方针如何分歧变化,学界始终是重要的依靠力量,或者说他们不可能完全脱离学界展开活动。辛亥革命不同于历史上的农民战争或近代民众反帝斗争,只有民主与科学培养起来的一代新人才能掌握方向与性质,不仅以武力反对腐朽的清王朝,而且以文明民主反对愚昧专制。因此,民主与科学色彩最为鲜明的学生自然得到革命指导者的高度重视。据不完全统计,仅同盟会员在国内创办和任职任教的各级各类学校即达155所(不含军校),分布于全国20个省区的城市乡镇。革命党人或直接吸收学生加盟,武昌的共进会和文学社在方言、工艺、矿业、铁路、测绘、师范等12所学堂设有代表。在秘密状态下能够大批量地扩展组织,只有学界和新军;或通过骨干建立外围组织,及利用公开社团,以吸引广大青年。。云南公学会一度在60余县设立分会。有时一所学堂中几个团体并立,以便发动各类学生。如湖北陆军三中的摅怀诗社、竞存社、洛阳小学的自治会、时事评论会等。有些组织则跨堂而立,如保定共和会吸收了育德、高等师范、高等农业、法律、陆军中小学等校学生,贵州历史研究会由陆小、公立中学、优级师范选科等校学生共组。其他如安徽合肥学会、云南三迤总会、天津克复学会、黑龙江新民爱国会,都成为区域性革命外围团体。

除组织联络外,革命党还以各种形式向学生宣传爱国革命,启发反清意识,灌输民主思想。他们凭借课堂讲坛,或公开宣讲民主革命的理论史实和著名党人的事迹主张,或借古讽今,诱发学生反满情绪和对专制皇权的仇恨心理。不仅改换正课内容,还出题令学生畅抒己见,或课外集会演说,或以郊游、实地考察名义,凭吊民族英烈,唤醒种族意识。杨毓麟在北京译学馆教授国文时,“学生课卷有稍合革命主义者,虽文词草率,辄奖励之;有颂扬君后而抬头书写者,必勒抹而痛斥之”《杨笃生先生蹈海记》,《蔡元培全集》(中华书局,1984年。)第2卷,第118页。。同时,他们十分注重传播媒介的功效,鼓励学生阅读各种反满革命书刊。

多方努力下,学界革命化由认识进入行动阶段,青年。们担负起宣传、组织、联络工作,并在历次起义暗杀的枪林弹雨、刀光剑影中留下勃发英姿。特别是宣传联络方面,作用更为显著。云南学生组织文明演说会,“每晚自携桌椅,在各通衢登台演说”张大义:《同盟会云南分部之成立及其活动》,《辛亥革命史料选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上册,第237—238页。。各地学界编印多种革命书刊,广为散发,因此而遭清廷迫害事件时有所闻。更有借演剧向各界特别是下层社会进行宣传者。1911年。活跃于长江中下游的进化团,由来自四川、江宁、上海、杭州、湖南、江西等地17所学堂的20名学生和5名留日学生组成,上演《东西风云》、《黑籍冤魂》、《劫余灰》、《离恨天》、《白山碧血》等剧目,“专以恣骂政界为主义”,在江宁、芜湖、安庆、武汉等地巡回演出,大受民众欢迎,“有劳动社会以数日之所积而购券入场,一扩眼界”《白山碧血》,《民立报》1911年。4月28日。。地方督抚赶紧以“肆意诋毁政治,毫无忌惮”《进化团之人物志》,《民立报》1911年。8月5日。的罪名,取缔驱逐。一大批文武双全的学生活动于睡榻之侧,令清朝统治者如卧针毡。同时,国内革命党人逐渐意识到不能一味武装暴动,轻视排斥其他形式的斗争,也支持革命学生利用一切机会扩大影响,如策动罢课,打击学堂当局和地方官府;鼓动罢课罢市,抗捐抗税,将收回利权和保路运动引向革命;以及在国民会中积极掌握武装。尽管同盟会并未统一部署,多是会员自发的行动,毕竟是革命党人主观努力的表现。

学界革命倾向的普遍化

学界革命化不仅表现为革命分子及其活动的增多(相对说来,这仍是少数),更重要的是整个群体的强烈反清意向,没有正式加入组织的广大学生,思想也日趋排满革命,并且将内心希望显现于言行举止,形成以此为特征的小社会氛围。学生的道德标准、行为规范、价值观念发生根本转变,与专制统治的陈规截然相反,而与革命党的宗旨完全契合。一位道学家在1909年。便忧心忡忡地说:自平等自由、革命排满之说倡行,“少年。后学于古今之政术、中外之史书茫无所知,一闻其言,从风而靡”,“而其毒乃遍于学校,裂纲毁纪,视为当然,相习成风”。他举例证明道:“有一人尝食于我者数载,平居固甚驯谨也。入军校数月,以假日来见,则革命排满,信口谰言。言之以严词,夷然答曰:‘公无独责我也,全校皆如是;公亦无独责我校也,各校皆如是。使弗与之党,将不可一日容。势之所趋,非一二人能自立异也。公何独责我?’予闻此神为之噤。姑再询其状,则其言皆人之所不敢言,与人之所不忍言者。”清廷为培养奴才而设的学堂,不仅化为革命制造所,而且成了卫道士的禁地和坟场。

学界对于革命的态度由暗中同情到公开赞助,进而有人敢于大声疾呼,再进而不谈革命则不能立足其中,专制权威扫地殆尽,正统观念变作异端邪说,革命与反革命在学界内部的尖锐冲突,演变为学界与旧势力的公开对垒。这样,处于政治热点的学界又成为反清情绪扩散的重要渊薮,在其影响下,整个社会的观念行为准则都发生强烈波动,所谓:“邪说朋兴,是非倒置,而大防隳矣。犯上而死,美以烈士之名,创乱而诛,加以救国之誉。于古昔圣贤豪杰不能举其一二,而崇拜洪秀全、杨秀清,尊之为汉族之英雄;于西洲政治典章未尝窥其崖略,而推重克林威尔、段敦,师之为革命之鼻祖。久已习非成是,竞为倒行逆施。故此数年。中,谋逆之为、兵变之事时有所见,时有所闻。事败伏诛者累累相望,而此响彼应,奔走呼号,谓为汉族复仇,代国民流血,天职所在,义当如此。患根遍布,随地萌生。”面对此情此景,这位卫道士不禁哀叹:“呜呼!人人具无所不敢无所不忍之心,所至尚堪问乎?”“妖氛戾气,遍布于人间,如种在田,终当萌孽,岂特人心世道之忧耶?”《阅各报记兵警交哄事感言》,《砭群丛报》第1期,1909年。6月。预感到清朝的垮台只是时间问题。这种末日将临的哀鸣表明,早在辛亥前3年。青年。们不仅已经走完了对清政府由厌恶不满到仇视否定的心路历程,而且实现群体心态的革命转化,企盼着新的民主政权诞生,并随时准备为此奋斗。清王朝的统治在学界失控,进而导致社会影响中枢的移位,这正是革命来临与成功的先兆。

典型事例从一般状况得到映证。学界革命趋向的普遍化具体表现如下:

第一,蔑视以皇权为代表的旧权威旧秩序。1908年。慈禧、光绪相继死去,清廷通令学界致哀百日,戴孝哭灵。然而,学生们把所发白布当做腰带或随地乱抛,祭灵时“不仅不哭,反而轰闹甚欢”李健侯:《武昌首义前后忆事八则》,《辛亥革命回忆录》第2集,第82页。“有的作鬼脸,有的拉拉扯扯”③萧华清:《一个县城学生看到的辛亥革命》,《辛亥革命回忆录》第7集,第368页。甚至于举哀之际哄然大笑。在场的提学使只能装聋作哑。江苏、广东等地学生干脆请假躲避。学生们印制的同学录,废光绪年。号,用黄帝纪年。还有人故意经常大呼历代清帝的名讳。前此,慈禧的专制余威和光绪的明君残光使人们尚有所顾忌,而宣统小皇帝闹剧般的偶像统治撕破了皇权神秘的面纱。当学生们按例向摄政王怀抱三岁小儿像行三跪九叩大礼时,彼此一问一答地调侃道:“假如宣统皇帝坐在金銮殿上哭起来了怎么办?”“叫宦官在午门外去买一根麻花糖,不是就把他哄住了么?”③学生们不一定真懂民主共和学说或坚信排满革命宗旨,但不乏自由精神与科学新知,这使他们一反千百年。来芸芸众生对皇权偶像诚惶诚恐地顶礼膜拜,把真龙天子与凡人百姓等而视之。皇权的灵光散去,革命狂飙必将乘风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