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母豹像被禁锢了一样，被猎豹狂飙用藤蔓圈起，孤寂把它团团围住……
暴雨以后，天晴了。
猎豹狂飙与小母豹卧在飘动的草丛里。
每天，猎豹狂飙照顾着受伤的小母豹。它除了给小母豹打食，就与小母豹卧在一起。
猎豹狂飙暂居的地方，离小母豹原来居住的大榕树一里多地。这里有低矮的土丘、洞穴。
在通往大榕树下，是一条长长的泥泞道。整个草林，在河上投下倒影。
天天外出觅食的时候，在藤蔓枝生中，小母豹像被禁锢了一样，被猎豹狂飙用藤蔓圈起，孤寂把它团团围住。谁要是见过它在草滩上那欢乐敏捷的身影，如今又见到这般悲惨的处境，一定会伤感不已的。
小母豹一动不动，天天躺卧在荒草中。它身上的伤势仍然很重，不能动弹。几乎呼吸也会给它带来痛苦。
金钱币公豹、太阳、中午、天空、牛渡岛、追逐、缠绵，还有豹王、老母豹、鲜血、凶狠的撕咬，这一切，成了缭绕在小母豹脑海中推不去的幻影。它一定在这可怕的幻景中思索。不然，它天天伏在草丛中，为什么一声不吭？
小母豹变得麻木呆滞了。远处的河水，静静地流着。它任凭风把水的哗哗声送入耳朵。
已是傍晚了，眼看要黑了，猎豹狂飙觅食还没回来。风吹着草丛沙沙作响。
小母豹似睡非睡，被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吵醒。
小母豹看见一只豹子的暗影。它从草林过来，轻轻地踱了几步，又从草丛边轻轻走过。它扬起头，张望过去。草稍上，那个幽灵般的东西用眼盯视着它，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小母豹打了一个寒战。它看清楚了，是豹王。
小母豹慌张起来。不幸的际遇使它成了惊弓之鸟。它企图爬起来，挣扎了一下，爬不起来。它想叫，由于身体虚弱，叫不起来。它在地上不安地躁动着。
只有猎豹狂飙可以帮助它。要不是它天天呵护，它早就饿死在这无人光顾的草丛中了。
豹王这次很反常。它走过来，显得十分负疚的样子，站在了小母豹身旁。
豹王奇特的温柔，使小母豹感到更加冰冷。
因为它的五脏六腑已经结冰、冻冷了。
小母豹感到豹王站在一旁，像死神站在一旁。
豹王头扬起，目光中充满了忧伤。作为豹王，它是孤独的，同时也是不快乐的。因为它思恋着小母豹。
从小母豹与金钱币公豹在一起，豹王就一直纠缠它们不放，把它们从快乐的王国推向死神的地狱。
现在，豹王又出现在小母豹面前，使小母豹吓了一跳。
小母豹从迷糊状态中清醒了过来。豹王来干什么？难道豹王要置它于死地吗？
豹王直勾勾地看着小母豹，就像一只久久盘旋于空中死死盯云雀不放的鹞鹰。别看它不声不响盘旋着，那可怕的圈子越缩越小。可突然间，它会箭一般地扑向可怜的猎物。豹王此时就是这样的情景。
小母豹低声呻吟着，沮丧地低垂下了头。
它耷拉着脑袋，眼睛盯着地面，一声不吭，不停地哆嗦。
小母豹抬头望着豹王贪婪的眼神。它望着河滩，不见猎豹狂飙的影子。傍晚晚霞最后的一缕光影消失了。
小母豹惊恐万状，头缩在两个肩腿之间，就像被抓获的猎物，就待屠夫给它最后的一刀。
豹王冷冷的目光望向远方。它并无伤害小母豹之意，反而十分歉疚，欲求得它的理解。
小母豹从来没有见过豹王这么友善地对待过任何一只豹。豹王的善良反而使它更加恐惧。
小母豹仍伏卧着，既是一种等待——对死亡的等待，又是一种抗议。
几个月来，豹王一直紧紧盯着它，威胁它，使它受到了惊吓。没有豹王，它的生活是多么幸福与美好。是豹王把它的生活推向了万丈深渊。是豹王，咬断了金钱币公豹的喉咙，又咬伤了它，让它孤苦伶仃躺在这儿。豹王似乎还不甘心，却又来假惺惺看顾它。
小母豹向豹王发出仇恨与厌恶之声。它的叫，比死亡的绝望还凄惨。
豹王的眼神仍然是忧伤而充满宽容的。它站在小母豹一旁一动不动。
在小母豹看来，豹王的眼神里更多的是阴谋。
小母豹突然停住叫，用呆滞的目光凝视着豹王冰冷的表情。
豹王站着，只呆呆地望着远方。猛一回头，它的目光火辣辣的。
小母豹躲闪着豹王的目光。这是它不能接受的柔情。一种充满血腥的柔情。
一个呆若木鸡，惊恐万状，一个死死盯着，一双眼火辣辣的。两只豹演出一场惊心动魄的动物爱情故事。
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理解的爱情故事。
豹王伏了下来。它既不伤害小母豹，也没有对它的亲近之意，只伏下，像一个普通的公豹，静静地卧着。像父亲，又像一个老大哥。
这是一种忏悔吗？
小母豹紧张一半天，见豹王并无恶意，也有气无力地伏下了。
忽然，豹王老泪扑簌。河滩的风呼呼地吹着。它上唇抖动着，像在表述着自己的情感。
是的，豹王是真心对小母豹的。
作为一个豹王，这是它的权利，它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一只母豹。自从小母豹闯入了它的视野，它便为之倾倒。一冬天，它们被囚禁在牛渡岛，皮毛灰不溜秋，看不出什么，春天来临，所有的豹都褪了毛，换了新的皮色，小母豹一下出落得油光水滑，像一段轻盈的水波。
小母豹勾走了它的魂。它咬金钱币公豹，咬小母豹，实在出于无奈。它根本就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软弱。
豹王对小母豹，正是由于喜爱，它才一直克制着，不对金钱币公豹下手。
可是，小母豹与金钱币公豹越来越火热，根本无视于它的存在。是它们使它受尽了折磨，不采取还击与进攻，它会在牛渡岛被人耻笑的。
豹王天天伏在那座荒芜的土丘上，做一个旁观者天天观望着它们在河滩嬉闹，对豹王，这是明显的侮辱。
金钱币公豹一身漂亮的皮毛，令豹王仇恨。
由于年迈，它的皮毛早已失去了那种珍珠般的光泽。它也不如金钱币公豹那样充满活力，具有敏捷的步伐了。可是，它有着力量与智慧。
它是豹王。它有它独有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与权利。
在交配场上，当然是悠悠万豹，唯它唯大。
要不是小母豹像魔女一样，搅得心神不安，它还可以忍受谦让。可是小母豹娇小滑溜，皮毛闪闪的身子每次从身边掠过，都让它感到诱惑不可抵抗。
豹王天天伏在荒芜的土丘上，它岂能睡着。
牛渡岛的旖旎风光撩不起它的情欲，消融流淌的乌素尔河，尽管满是春意盎然，也不像以往可一下撩起它的情欲。只有这只在河滩窜来窜去的小母豹，搅乱着它的宁静而沉默的心思。
豹王生气，拿其他豹出气，它咬其他豹，它在河滩与草原拼命追逐猎物，撕咬被捕获的动物。
可是，小母豹的影子总在它心头闪现。小母豹的每一根毛发，犹如一缕缕金丝，撩拨着它的心。
小母豹的皮毛简直是晶莹的箔片闪闪。它的身躯璀璨夺目，就像一个发光体，连牛渡岛的太阳也黯然失色了。
进入春天以后，老豹王的灵魂差不多就被小母豹勾走了。小母豹设下的陷阱，是一个美丽的漩涡，后面预示着更大的灾难。
豹王越来越清楚，作为一只老豹王，这是它最后一次情欲的燃烧。在伏卧中，它常常被梦惊醒。
今天，豹王便是一副要和解的样子。
小母豹静静伏着。它闭上双眼。对豹王的讨好完全不屑一顾。
豹王叉起前爪，撑站起来。它回过头，企图表达它的友爱，仿佛说，请别再生我的气了。
小母豹默然地看着它。
豹王用热辣辣的眼神盯着伏卧下的小母豹。
小母豹确实很优美。它头颅娇小，双爪纤长。就连它闭目伏卧的情景，也十分迷人可爱。
豹王眼里充满明媚的光亮与强烈的欲望。
小母豹仍旧闭目漠视。
直愣愣望着小母豹的豹王，见小母豹冷若冰霜，便不耐烦起来。它一下想到金钱币公豹，觉出是它使得小母豹这么坚决而冷漠。
由于嫉妒，豹王变得凶狠起来了。它又显出咬撕金钱币公豹喉咙时的凶残本性。它一边蹬动前爪，一边发出狂怒的嚎叫。
在豹王再一次把头低向小母豹，小母豹竟龇牙咧嘴冲它咬了一口。
豹王的皮毛被撕下一块。
小母豹对豹王充满了仇恨。
但这样的屈辱，它竟然也忍受了。
豹王大约站了一个时辰，然后无趣地走开。
它走到河边，扑入水中游泳。
那“扑扑”的游水声，仿佛是一声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