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红尘万丈的硅谷说声再见,就一头扎进了特拉华运河边的荒原。荒原上我们盖了一栋房子,房子不奢华,只是地有四亩之阔,我在四亩地上耕耘了一春,一夏,秋天收获的还是荒原中的萋萋芳草。我便不耕不种,看窗外四季轮替,都交给这荒原上的草去主演,它在这儿活跃千年,是断然不肯就这样卸装隐退的。
渐渐地,喜欢上了这荒野,竟觉得它像心中梦想已久的桃花源。二十余岁时,我在北师大魏晋南北朝教研室任教,师生最爱的就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魏晋是乱世,桃花源是陶渊明在乱世中的希望,一个政治上的倦客,却在田园里找到心灵的归属。这个不齿流俗,盘桓垄田,至死不仕的诗人要比魏晋时代的悲情文人如竹林七贤、建安七子的人生从容得多。有桃花源在心中,还有什么畏惧的呢!
我与这荒野为友,冷淡了过去我很看重的一些人,一些事,一些名,一些利。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搬到荒原后,读得最多的是陶渊明的诗,纵浪大化中,不喜也不惧,我躁动的心平静下来。想起了已故多年的日本教授奥村先生在山道弯弯的筑紫山中跟我说,文人的人生苦闷,是道也不行,释也不行,儒也不行,西方的宗教也不行,好像只有陶渊明读懂了,就欢喜圆满了,桃花源不在天上,不在地上,在人心中。要求也不高,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就是老百姓的日子。
荒原本无树,我种下了柳树、桃李,只是没有榆树。陶诗中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而今独缺了榆,榆是中国北方常见树,这里却不易找到。种了几棵此地多见的紫薇,紫薇在唐朝时盛植于长安宫廷中,俗称百日红、满堂红,可见其艳丽富贵气,想必是陶渊明不喜欢的吧!
我的荒原上的新家,我的桃花源,正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青年时代就开始习研魏晋典章、制度和人物,最慕桃花源,人到中年,才幡然醒悟,桃花源就是对某世俗之物的割舍,放下了,就得到了,真的好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