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很能标明内心抵达的阶段,即是:“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这就是我近年来的感受。前天气温骤升,我去买鞋,我想既是鞋子就斥血本买双好的,细细逛了一圈名品店,一双双的伸进去试,牛皮的,羊皮的,越来越觉得这些鞋子和我格格不入——我不坐班,不爱交际,日常服饰也都是校园休闲风的,平日时常要慢跑或长时间散步。这些尖头细跟,质地矜贵的高级鞋子,无论是从实用还是审美角度,和我都没有匹配度。想了下,去帆布鞋专卖店买了双四十块的平跟慢跑鞋,这一上脚,身体重心就回落在熟悉的部位,步态都自如了。
这也是我目前慢慢理顺的,自己的快乐模式。无论是生活还是交友,我需要的是低的,朴素的,非精英化的。我常常在街上入神地听着路人的拉呱和对话,那些没啥文化,市侩气十足的人话”,一个大婶一边抠鼻子一边谈论菜价,或是两个小情人在那里为点儿破事斗嘴打闹,没有任何修饰和加工处理,从生活里带着泥巴长出来,由心到口是一条泥土飞扬的大路,这就是“人话”。这人间的气息,是最好的疗伤药和定心丸,无论你在经历着怎样的波澜,身边始终有一条悠悠而来的岁月如流,你知道一切都会被时间和生活本身代谢,这个大背景立刻把你的小伤小痛给稀释冲淡了。
再说交际,较之和极其聪明,能言善辩,偏评论人格的人相处,我倒是更依恋有生活气息的——说起我这一生最沮丧低落的时段,那就是在学校。我是离开学校以后才开始疯狂读书,才发现阅读是这么有趣的事,而我的任何一个老师都没法把“爱学习”这件事塞进我脑子里去。我天生就是一个野生野长的人,所有的人生道理,都得从自己的经验里长出来,嫁接不能成活。这种自发寻宝,无人管理的撒野,才是我为之活着的,人生的主场乐趣,哪怕为此支付磕碰受伤的代价。
我不是很有捷才,不能出口成章地生产流丽的文字,可是如果有静思的空间,也能琢磨出点有价值的思维结晶。这一天长一片叶子,笨拙的欣喜,是我敝帚自珍的人生乐趣。如果这个东西被一个强势的人不断干扰,侵入和填塞,我就无法快乐,继而陷入不愿起身,懒于思考的低落,简直比直接打击的伤害来得还可怕。对我有营养的人,不是拿果子挂在我身上,而是很低,很生活化,能帮我护住根系,培土,浇水的。根养好,果子自然就结了。
所以,就像高端鞋子虽美且有档次感,但我很清楚它不适合我的脚。没有匹配度是个中性的事实,不是谴责鞋子或脚。只是:我一天比一天更加信任自己的脚感,依赖它的判断。而我想要的帆布鞋人生是什么?和我的家人平静厮守,带着少许情绪微观涨跌,平淡踏实地度过一日又一日,看着我的孩子快乐长大,让父母老有所依,如果在这个岁月静好的底子上,还能读读书,写写字,记录一些日子的光影和水痕,那就更好了。但我不是为文学而生的,文学只是生活的同步分泌物。这虽然不是什么高远的人生规划,但也得有种持续性的内在力量去执舵和摇橹,像帕斯杰尔纳克所说的,“描写春天的早晨很容易,谁也不需要它,但想做一个像春天的早晨那么朴素、明朗而又意外的人,却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