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骤热,端午将至,端午在我的印象中,就是季节落笔大地的一个句号:春天,完。夏天,始。——在日本,这个时节,也会有一个“更衣节”,大家齐刷刷地换夏装,让旅居和游玩的外国人吃一惊。
端午习俗,流传到近代,有一些古风犹在,比如插艾叶,包粽子,腌鸭蛋。但是更多的已经被淡忘,如喝雄黄酒,缠五色线,挂五毒符,斗百草,跳钟馗,戴艾人。至于赛龙舟,各地倒是有,表演性的居多。
我近年来关心民俗,并不立意于逆溯风雅古意,而是很好奇在过去的中国,这样的农业社会里,节气和日常生活之间的生动关系。那些应时习俗,它的实践者都是芥末小民,普通人,并不是贵族的奢侈享乐,且它的实用目的也远远大于审美。比如:为什么端午要薰香挂香袋吃雄黄酒,不为外是夏阳极盛,湿热顿生,蚊虫乱飞,拿一些气味强烈,芳香开窍,药性寒凉的草药去驱蚊虫,解热毒。还有旧日北京有“棚铺”,一到端午就要去四合院,给住户搭夏天要用的天棚,竹竿和芦席做的,那当然是用以遮阳,这棚子是端午搭,中秋撤。完全与季候合辙。
农业大国的过往,是“与土地及从地而有的草木鱼虫依赖眷恋的一生。菊花荞麦壳灌枕头安眠;蓝靛染衣,决明子明目去火;薏苡仁白肤轻身;苎麻皮做绳;木瓜制蜜饯;青梅泡酒;金樱子除风湿;槿树、荆柳叶汁洗头;忍冬为茶饮”。而这些,在各种现代设备齐全的今日,日益泯灭。人和季候之间,淡漠疏离。
话说昨天我琢磨着端午,突然想起小时候,到了这个节日就要去做的香囊。就是拿一张长条形的纸,折成立体的菱角状,上面用五彩丝线缠上,穿进彩带,挂在身上,奢侈点的,还可以搭配绸缎零头所制的五彩小人和心形或花状荷包,做成一串。我幼时当然不懂什么“端五以赤白彩造如囊,以彩线贯之”之类的古风流传,只觉得好玩。我很想让皮大人感受一下我曾经经历过的,节日的峰值兴奋,就跑去网上找,结果居然找到了DIY端午香囊,就是给你配好了各色丝线,填塞香囊用的香料和中药,挂香囊用的彩线彩珠,另附一张折纸教程和民俗介绍。我打算买一套香囊,外加手绘迷你龙舟和彩蛋。
端午在我的记忆中的留痕,其实是气味。去年夏初,和皮游苏州,在十全街兜兜转转找到雨果书店,印象最深的有两点,一是它入店必须买书的规矩,二是它室内的端午气味。这个气味类于我小时候的香囊,其主要成分应该是苍术、藿香、艾叶之类的,至于喜欢清淡草本味道的,还可以选用陈皮和菊花。有一年我就是去茶叶店,买了他们特价的瓶底被压碎的残菊,做了香囊。除了挂香囊之外,还可以香薰。南方潮湿多蚊虫,古代又没有抽湿机,到了蚊子横行的“恶月”,只能靠天然手段对抗,比如曝床晾席,或者用苍术和白芷、艾叶来烟熏祛湿,芳香辟晦。
就像鸢尾是立夏之花,菖蒲就是端午之花。这个习俗后来流传到了日本,被他们所习用。在《枕草子》里,蹀躞着菖蒲端丽的身影。“节日是没有可以及五月节的。这一天,菖蒲和艾的香气,和在一起,是很有意思的。上至宫禁,下至民家,竞相插着菖蒲花。”“节日进膳之后,年轻的女官们,都插了菖蒲的梳子,穿着唐服,把菖蒲的根和别的花枝,用浓色的线编成的辫束在一起。”(中国人是把艾和菖蒲用红纸绑成一束,然后插或悬在门上。因为菖蒲叶片呈剑型,引申为“蒲剑”,可以斩千邪。)很多年前,我买过一套浮世绘的明信片,依稀记得里面有一张歌川广重的菖蒲花,我拿它做书签来着。
中国人还有端午喝菖蒲酒的习惯,“端午以菖蒲一寸九节者,或缕或屑,泛为酒”,就是把菖蒲切碎或成段,来泡酒——但是菖蒲酒其实性烈,适宜搭配青梅以缓和,取其甘平,护肠胃。现在我要温一碗菖蒲梅酒,看小儿做香囊,过一个真正的端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