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想知道究竟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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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想一想比现在更热的情景

太阳它发火了,我感觉着太阳是在发火。当然啦,这不难理解,就应该接受它。你想呀,一连下了好几天雨,太阳这个自以为是的大暴君活生生被窝在乌云里面,露不出头脸来,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还有一片片云彩压抑着它呢,现在它好像终于缓过劲儿来了,开始报复性地展露其能量,显示出其性格了。现在,它气冲冲地撒下来的至少有这么三个字:火,毒,辣。只有行走在太阳下,你才能更切肤地体味到这些元素,品尝到它的火,它的毒,它的辣。你火就火吧,毒就毒吧,辣就辣吧,反正这是我早就料到了的,石柱兄弟也替我考虑过这些问题,一再劝我最好不要在炎夏时节干这种走回商城去的勾当,那是他怕天太热,怕我走到半路上中了暑。没关系,不会的,我也不怕这个的。我是这样跟石柱兄弟说的吗?是我自己说给自己的吧?呵呵,我就是故意选择了这个季节,做这种事情的。是啊,自从你这个一定要走回商城去的念头诞生后,就注定得在这个季节里让它落生,不然它很可能就会胎死腹中了。天气的确很热,得承认这一点。中暑的事情,甚至是热死人的事情,时有发生,但是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不相信会,我相信不会。不是说我运气好,也不是说有什么神灵或上帝在保佑我,不,我不相信这些,至少不怎么相信。此时此刻,在这种事情上,我只愿意相信我的体魄,相信意志的力量。似乎也只有这两点才能靠得住。再说啦,对此我是有所准备的,而且不仅仅是在心理上。

真的是有准备。我将事先备好的太阳帽取出来,戴上。眼下,我并不想撑起伞来遮阳。一个男人,走在路上,若是撑起伞来遮蔽阳光,就显得有些女人气了。另外,打着伞走路会慢些,费力些的,对于长途跋涉者来说也不划算。一顶太阳帽,就足够抵挡上一阵子的了。这顶太阳帽跟了我好几年,曾多次派上过用场,这是我看足球时弄下的,许多个炎热的夏日午后,我戴上这顶太阳帽,手持一架俄罗斯高倍望远镜,去现场看那些不很精彩的中国足球赛事,实话说,那些你也得称他们是男人的中国球员踢得实在不怎么样,不太像那么回事,可你还是要去看,因为你喜欢足球,你喜欢的只是足球本身。当然,你更喜欢看到的是欧洲人、巴西人和阿根廷人踢的那种足球,那才叫足球呢,人家的足球简直就成了一门艺术,不过你没福分去现场看,而只能通过电视直播过过球瘾。哦,快啦,再过一段时间,欧洲足球五大联赛就要开始啦,到时候,就可以看到你心爱的球队,看见你喜欢的球员了,想到他们,就像想起了自己的朋友和兄弟一样。你真的是很想念他们啊。就是在浮云山上的这些日子里,你也一样时常想起足球,像是想念一位异国的情人和朋友。很遗憾,石柱家的电视收不到体育台,整个浮云山的电视都收不到它,你不能每周都过上一次那种节日了,想从屏幕上看见足球就成了个梦想。但还是可以退而求其次,以另外的替代性方式亲近足球的,那就是读《足球》,读《体坛周报》,每周三期,总共六份,它们能给你展现一个很详尽的足球世界,在报纸的丛林里,你只看这两处特别的风景。在商城,每逢周一、周三、周五,上午11点左右,正在写作或读书的你便开始坐卧不安了,就得下楼到街口报刊零售亭去买它们,路上便浏览开了,回到家里再细读。生活在浮云山上的日子里,想再拥有那种享受可就难了。但你还是想到了办法,有人帮助你,那是妻子,她像你一样,一、三、五的上午去一下报刊零售亭,所不同的是,她在报刊零售亭前稍作停留,随后直接去了邮局,把这两份报纸包装好,填上浮云山老庙小学刘彩云老师的名字,让它们辗转到在山上生活的丈夫手里。你接到它们,先是爱抚一下,就急忙打开,进入,就像在商城的家一样,你每次读这两份报纸时都足够认真,像是在研读你所喜欢的文学作品,品味着美食一样。这时候,你心里不免暗暗感叹道,谢谢你,我的妻子!谢谢你,足球!即使我生活在偏僻的浮云山上,我依然可以想象和关怀着那么遥远的足球,这是一桩多么美妙的事情啊。有点奇妙啊,一想到足球,想着与足球有关的事情,似乎就觉得不那么热了,或者说不太在乎这天气的炎热了。足球场上的兄弟们那才叫热呢,即使是三九严寒下雪天,也一样挥汗如雨。眼下,你所承受的这点炎热,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真热啊,太热了啊。汗像水一样往外流,朝下流。头发缝里,额头上,眼睫毛上,脸颊上,脖子上,胸膛上,胳膊上,屁股上,裤裆里,浑身上下全是汗,管不了那么多啦,没那么多穷讲究啦,掀起T恤去擦一擦吧,擦都擦不及,真有些像是按下葫芦起了瓢,这地方的汗没擦去呢,那地方就湿乎乎的了。去你妈的吧,我干脆不擦你们啦,看你还能怎么样,总不至于把我淹没了吧?我还受得了,毕竟路边上还是有树荫,它们多少还能遮点阳光的。不管它啦,让我干点别的,想点别的吧。比这更热的时候,有过吗?当然,当然有过啦。想起读小学放麦收假时,在毒日头下为生产队拾麦穗的情景,那可是比眼下热得多啊。暑假里就更热啦,钻到那密不透风的高粱地里割草,简直能把人热晕、热倒、热死。哦,对啦,读研究生第二年的暑期,跟随那位时当中年的导师去陕北,在毛乌素沙漠上行走,也远比现在热得多,那儿万里无云,一派黄沙,日头是火辣辣的,沙土是烫脚的,大汗也是流不止的。那个热啊,那些个热啊,想起来你就会大汗淋漓的。可那一切,不都是过去了吗?现在我一身轻松,只是走在毒太阳下,怕什么呢,至少比过去的那些热好受得多啦。哦,你还可以反过来想一想嘛,想想那些寒冷的时候吧。数九寒冬时节,缩着脖子走在冷得大地都裂了缝的乡村小道上去上学,呼啸的北风刀子一样刮着脸,钻入你的衣领,扎进你的棉裤腿儿,一直深入到你的皮肤和骨头缝里,现在想起来就瑟瑟发抖呢,那情景已经太遥远了,再回味一下前些天,住在那间石头房子里的感觉吧。石柱的三叔,是个在山上行医多年的郎中,他住在一片更僻静的橡树林旁边,一溜五间房全是用石头垒成的,只有老两口居住,他们在这座石头房子里住了十几年,更早些时候他们住的是窑洞,其儿子不喜欢住石头房屋,而是在另外一片山坡上,盖了三间像城郊建的那种钢筋混凝土结构,外面还镶上了瓷片的好房子。那天午饭后闷热得厉害,石柱兄弟怕你睡不好午觉,就带你去了三叔家的石头房子里,外面的太阳那么毒,树梢纹丝不动,野草,山花,庄稼苗,全都耷拉下了小脑袋,可一进入那石头房子,就像来到了另一个天地,到了另一个季节,像是深秋,或者像是进入了初冬,太阴凉、太凉爽了,甚至有些冷飕飕的,那天你就在石头房子里睡了个好午觉,睡觉时还盖上条厚棉被呢。起床后,你连连夸赞石头房子的好处。那好客的老郎中哈哈笑道,孩子啊,你在石柱家要是嫌热,就到我这石头房子里来睡觉吧,要是你愿意,也可以在这儿念书写文章。为了体验夏天居住在石头房子里的味道,后来你还在那座石头房子里睡过一个夜晚。想起山上的那座石头房子,现在我心里都是凉爽的。呵呵,现在我想这些,是不是有点望梅止渴的意味呢?或者是一种精神胜利法?不过,这些东西有时候是管点用的,就像过去的那个年代里,人们动不动就要想一想英雄人物,或者在危难的时候总是要背上几句毛主席语录。那么,干脆我现在也背上一条毛主席语录试试吧……语录见效了吗?好像不是太明显。看来谁的语录都不是灵丹妙药,至多是“昂立一号”之类的保健品,肯定没有多大坏处,但益处也看不到的。哦,还有一句我所喜欢的诗人里尔克的话,挺住,就意味着一切!是的,坚持,挺住!我当然会的。还有别的可以信手拈来,就能派上用场的语录吗?呵呵,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哥们儿。

天这么热,想一想比现在更热的情景,再想想寒冷的时候,似乎就不那么热了,或者说再热也不太在乎了。你就是在乎又能怎么样呢,它还不是一样热吗?太阳还是那么毒,感觉还是那么热,身上还是汗流浃背,但我还是在朝前走,朝前走,而且并非那种丢盔卸甲的样子,反而是一副气昂昂的神态了。现在你这副样子是做出来的,自己做给自己的,你就是要做出这种样子来,借此从精神上战胜某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