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性情多为天生,有些人骨子里即是安静,有些人生来就易躁动不安。但后天之环境亦尤为重要,倘若一个沉静之人被放逐于喧嚣市井,难免不为浮华所动。而将一个浮躁之人搁置于庙宇山林,亦可稍许净化。我们都在潜移默化的时光中改变着自己,熟悉又陌生,陌生又熟悉。
1909年,五岁的林徽因随家人搬迁至蔡官巷的一处宅院,在这里住了三年。时光短暂,但却给一代才女风华绝代的人生奠定了不可动摇的根基。徽因的大姑姑林泽民成为她的启蒙老师。林泽民是清代末年的大家闺秀,打小接受私塾教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也不落人后。就是这位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大姑姑教会了徽因读书识字。
最重要的是,林徽因由于林泽民的启蒙,爱上了书香。
拨开时光的雾霭,我们仿佛可以看到幼小的徽因手捧一册册书本,在月上柳梢头的夜晚,在暮色低垂的黄昏,在旭日喷薄的清晨安静而沉醉地阅读着,用小小的心体会着。也许那时她还不能完全明白其中美好的意象,也读不懂诗意的情怀,读不懂故事中的人情冷暖,但她从此爱上了读书。那些早早就映入脑海的或瑰丽或清淡的文字,在她成年后,幻化成一树一树的花开,幻化成忧郁的秋天,幻化成少女的巧笑倩兮和不息的变幻,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的星空中最特别的那一颗星子。
但林徽因的童年并非单纯愉快,她的家庭注定了她不能用符合这个年纪的言行与大人们交流。母亲何雪媛由于得不到丈夫的宠爱和家族的肯定,生出抱怨之心。那时候她跟母亲住在后院,每次高高兴兴从前院回来,何雪媛就会无休止地数落女儿。从那时候起,徽因的内心深处就交织着对父母又爱又怨的矛盾感情。她爱儒雅清俊、才华横溢的父亲,却又怪他对母亲冷淡无情;她也爱着给她温暖和爱的母亲,又不满她总在怨怼中把父亲推得更远。
年纪小小的徽因背上了成年人强加的沉重包袱。她既要在祖父母、父亲面前当聪明伶俐的“天才少女”,又得在母亲面前做个让她满意的乖顺的女儿。多年以后,林徽因写了一篇叫作《绣绣》的小说,说的是一个乖巧的女孩子绣绣生活在一个不幸的家庭,母亲性格懦弱、心胸狭隘又无能,父亲冷落妻子,又娶了二太太。绣绣整日夹在父母的争执中彷徨不安,最终因病死去了。绣绣还未成熟的心灵里深藏着对父母爱恨交织的情绪、爱莫能助的无奈。这一切又何尝不是林徽因童年生活的写照呢。
徽因七岁时,祖母游氏去世。一直对婆婆怀有复杂感情的何雪媛在葬礼上失声痛哭。这个女人是她的“敌人”,也是她的偶像。恨、忌妒、崇拜、感激(何雪媛结婚后多年未生育,游氏告诫儿子洁身自好不要急着再纳妾)在她被抱怨占据的内心交织。现在,已成为林家女主人的何雪媛原谅了这个她又爱又恨的“仇敌”。她变得平静很多,就算是抱怨也能做到心平气和,不像以前那样喜怒无常。
也许,徽因的父亲并非薄情之人,只是,他与妻子并无任何爱的交集。就如同大多数封建时代的婚姻,枕边人未必就是心中所想的那一个,却仍然要努力维持这段关系,将就着走下去。彼此厌倦并非罪不可赦,只可惜天意弄人,生生造出这么多痴男怨女,不尽如人意。
大半生与肺病做着抗争,尝尽人间冷暖的林徽因也清楚地了解这些吧。她生命中有据可查的感情,哪怕是和梁思成如神仙眷侣,哪一段是真正意义上的圆满呢?哪能没有丝毫遗憾呢?就算风华绝代,也不过是个饮食人间烟火的平凡女人,也曾有过惆怅和踟蹰,只不过她终究做到了收放自如,并懂得如何取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