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当“康桥”二字再次在她脑海里闪过时,那一抹淡色的甜蜜已不在,只剩一些支离破碎的斑驳掠影,等待一切尘埃落尽。仿佛,那康桥烟雨中的匆匆一瞥,只是一场缥缈虚幻的梦。在梦里,她爱过、怨过、念过、欣喜过、盼望过,却从未贪恋过。
那是一段清浅的时光,它的名字,唤作“康桥”。康桥,唯有这样唯美而诗意的字眼,才配得上那场倾城之恋。
康桥的雨雾,从来无须约定,常常不期而至。谁也不曾想到,一场异国的偶遇,竟让两个年轻人在这里找到了相似的自己。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扬,飞扬,飞扬——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这首《雪花的快乐》是徐志摩写给心中的一位少女的诗,她,就是林徽因。
他遇见她,爱上她,好似如梦初醒一般,原来,她才是那个与自己灵魂相惜的伴侣。他们之间有许多共同语言,而不是像徐志摩与张幼仪那样,相对无言。
他谈自己的求学经历、政治理想;他们讨论着济慈、雪莱、拜伦和狄更斯,丝毫不觉时间飞逝,光阴流转。此刻,时间之于他们是静止的,那一刻,他们在各自的灵魂里看到了壮美的天地。
伦敦烟雨蒙蒙,笼罩着少女湿润的眼睛,看不真切却无限动人。这对年轻人漫步在康河畔,听着教堂里飘出晚祷的钟声,悠远而苍凉。金发白裙的少女坐着小船从桥下穿过,青春的笑声撞开了雾和月光的帷幕。像所有坠入爱河的年轻人一样,她是他心里一道温暖的溪水,浅浅流淌,驱走了所有的阴冷灰暗。
只是,天不遂人愿。就在一切看似花好月圆时,林徽因却不辞而别,选择跟随父亲回国。就这样,徐志摩与林徽因走向了命运的分岔口,那些曾经缱绻婉转的黑白剪影,被遗失在过往的岁月里,渐渐模糊。
古欧洲的贵族之间曾流行一种圆舞,每个人都要绕过好大一圈,兜兜转转,走过许多人,经历许多时间,才能走到自己的舞伴面前。它就像生命的隐喻,旅途中有人走近,有人离开,我们只能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待人来人往,接受命运的派遣。
人间情爱大抵如此。当年的落花流水,情意绵绵,到底谁有意,到底谁无情。又或许,本就没有过情意之说,不过是时间虚惘的角落里,滴落的时光。是残骸,是碎片,拼不成一段完整的情。
“他如果活着,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实上太不可能。也许那就是我不够爱他的缘故,也就是我爱我现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确证。”林徽因说这番话时,康桥之恋已经过去十一年,她的生活已然平静安稳。也许,她的骨子里还存有少女般的浪漫,梦里,她可以比谁都诗意,一旦天明,又比谁都清醒。
我们倾其所有,总希望能在爱情里修得满分。然而,世间圆满不易寻,缺憾倒俯拾即是。
总有尘埃落定的一刻,你有你栖息的心田,我有我停靠的港湾,爱情原本就是这样清洁,互不相欠。转身天涯,各自安好,世间就算烟火弥漫,也不会再有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