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总有一日,所有的悲欢都将离我而去,我仍旧竭力地搜集,搜集那些锦绣的纠缠。————席慕容
夜色有些沉静,顾柏雷倒了一杯咖啡,将席安落踢掉的被子盖紧,然后关门走进书房。
电脑桌面上显示有新的邮件。顾柏雷面色微沉,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了那边的消息。邮件里记录了席安落在芬兰的一些经历。
顾柏雷细细翻看着,然后脸色一点一点地难看起来。他从来不想去挖安落的过去,可是如果他早点发现这些,那么安落定然不会吃这么多的苦,自责,悔恨轻轻地撕咬着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渗出痛的味道。
这些年,他终是错了,错的离谱,当年他怎么以为送安落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呢?那个年纪的安落正处在叛逆期,她性格倔强,怎么会安然接受顾家对她的安排。
安落离开的那几年,他一直痛苦不已,沉浸于工作之中,等到后来克制不住想她时,早已为时已晚。席安落在赫尔辛基的风雨中变得冷漠,桀骜,她抗拒着顾家的一切并且痛恨。如果,如果他也曾遭遇这些,那么他只会恨的更加浓烈吧。
顾柏雷眯眼看着邮件里的信息,目光一点一点渗出寒意来,亏欠别人的总是要偿还的,他都不忍心伤害的人,怎么能容忍旁人来伤害她。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他必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安落睁开眼睛,看着对面书房透出的光亮,微微沉吟。其实,顾柏雷离开房间,她是知晓的,习惯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习惯了一个人的温度,陡然失去,真的有些适应不了。安落抬手,看着自己在黑暗中的手,微微皱眉,她怎么能习惯顾柏雷的温度,这个男人带给她无数的灾难与痛苦,她怎么能说服自己安然呆在他的身边。也许是这么多年,心太冷,身体太冷,如今有这样的一丝温暖,她便如溺水的人一样紧紧抓住。
安落低低一叹,蜷缩着身子,看着外面的夜色。她何尝不想拥有温馨的生活,拥有相濡以沫的爱人,可是这么些年,经历的太多,很多人反而进入不了眼中,她宁可独自一人生活,她的那些美丽心境,从不想与无谓的人分享。这世上又有谁懂桀骜骄傲的席安落?
自从上次激烈的争吵后,顾柏雷一直很沉默,也许是她那日的举动刺激了他男人的自尊。其实她在赫尔辛基真正辛苦的只是开始的三年,后来的七年,因为遇到MRE,过的很轻松。那三年如今想来也如云淡风轻一般,并非她对顾柏雷说的那么严重,她只是见不惯他高高在上的心态,想刺激他罢了。
刚到赫尔辛基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心高气傲,对抛弃她的顾家恨之入骨,那时继父替她教了一年的学费,她每日去上学读书,却坚决不用继父打在卡上的生活费。
一个16岁的少女又能干什么工作赚钱?那时,她还没有成年,只能去做一些兼职,芬兰人其实是很看不起华人的,而且那时她只会说汉语,她辛苦地学习芬兰语,法语,半年后才没有语言障碍。
服务员,清洁工,加油小妹,她谎报年纪,说自己18岁,那些精明的芬兰人自然看出她的真实年纪,便聘用她,然后付很低的薪水,她无奈,每日超负荷工作,省吃俭用,日子就如夹缝求生一般。
直至后来,她去当地一个家庭当家教兼孩子保姆。那一家很是富裕,给她的薪水特别高,她喜出望外,后来才得知为何这一家人会找一个华人当家教,那个孩子,从小就有虐待狂,也不知虐待跑了多少家教老师。
那一年,她17岁。安落微微闭眼,至今想起那一年的折磨,都有些心有余悸,那个12岁的男孩子,是当地贵族的私生子,自幼因为出身以及家庭的原因心灵扭曲,人前可爱彬彬有礼,人后就是恶魔。
12岁,长得比她还要健壮,那个男孩子最喜欢的虐待工具就是鞭子和锥子,他似乎能利用身边的任何东西来虐待别人,然后享受着别人凄惨求饶的模样。她一开始不明白,身上被虐待的伤痕累累,便痛得求饶,那孩子反而越加兴奋,也许唯有如此,他才能体会到自己的强大与存在价值。那个孩子心理扭曲得过于厉害,从小滋生的病态再也无法纠正。她忍受完补课的时间,匆匆告辞,那家女主人将厚厚的钞票塞给她时,她便明白了一切,然后沉默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在不断被虐待中吸取经验教训,躲避着那个孩子的各种恶毒心思,再也不求饶,那孩子也渐渐失去兴趣,开始虐待家里的仆人,那时,她的日子才好过些,不过依旧经常受伤。
这样的日子整整过了一年,她存了一笔厚厚的钞票,寻思着能够交大学的一年学费,这才辞职不干,那家的女主人再三挽留,她不悲不喜地摇头。她只是穷,不是下贱,喜欢忍受这样非人的折磨。
上了大学,她依旧过着四处兼职的生活,不过因为成年,在赫尔辛基又待了三年,因为熟悉,在当地也不再受到歧视,她开始融入芬兰当地人的生活,唯有身上那些鞭伤,刺伤,烫伤提醒着她那屈辱不堪的过去。
此后多年,无论经历怎样的贫穷,困难,煎熬,她都能笑着坦然面对。幸运的是,后来她碰到了好的老板,好的导师,好的室友,生活似乎不那么艰难了。
这些,她原本想深深地隐藏在过去的岁月里,将它们深深埋葬,那一日不过被顾柏雷高高在上的姿态刺激了,当年那个孩子就是因为是贵族,那个家庭因为是贵族,便肆意践踏着别人的尊严,无视别人的痛苦。这些她原本不该说的,她的伤口,何苦放在阳光下,晒得伤痕累累,拿与别人看?她原本就不想看到别人同情的目光,她是席安落,是十年前不依靠顾家生存的席安落,十年后依旧是骄傲的席安落。
安落闭上眼睛,不去想那些过往,如今她生活的很好,与顾柏雷彼此折磨,与顾家彼此折磨,不管怎样,比当年好多了。
床铺微微下沉,顾柏雷不知何时回来了,紧紧地抱着她,她屏住呼吸,装作睡熟的样子。鼻尖都是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她从来就不知道在清醒的情况下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唯有装睡。
“安落——”他将头埋进她的脖子里,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
她闭眼,沉睡,直至有冰凉的东西流进她的脖子,她身子一颤,僵硬起来,那一夜,她与顾柏雷紧紧拥抱,舔着各自心中的伤口,一动也不动,如同两只取暖的刺猬。
“安落,对不起。”那一夜,顾柏雷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声音嘶哑沉痛。
虽然迟到了十年,可是他依旧说了。虽然无法改变那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无法改变她经历的那些遭遇,无法改变她失去了最美好的初恋,不过这一声是他欠她的。
这世间的事情,有因必有果。这些日子,她已然明白,顾柏雷喜欢她。她所有经历的苦难拜他所赐,所以多年后,顾柏雷喜欢她,也许这就是报应。她安然享受着这样的事实,只是目前她不知道顾柏雷的喜欢到底有多深,这世间男人薄幸,感情就如同指间沙,转眼即逝。
也许终有一日,顾家高高在上的二少对她情根深种,那时,她定然可以微笑地对他说:你给我十年苦难,我回报你一声,你我此生爱不能,恨无需,漠然生活,不复相见。
此后几日,安落一直在家里养病,顾柏雷也少去公司,两人各忙各的,一人打理花圃,一人晒太阳看书,日子很是悠闲,仿佛那一夜的事情没有发生一般。
顾先生依旧优雅疏离,礼貌斯文,恢复平时的冷漠,安落也很是淡漠,两人除了夜里相拥而眠,吸取对方的温暖,白日里竟如同陌生人一般疏离。
这一日,阳光很是灿烂,顾先生去了公司,安落坐在顾先生打理的花圃里,看着满园的雏菊还有郁金香。也不知顾先生是怎么打理这花圃的,郁金香开得极好,就如同她在荷兰所见一样。不过这花太过于富丽,她还是喜欢雏菊,清新淡雅,惹人怜爱。
顾老爷子打来电话时,安落吃了一惊。看来,她住在顾柏雷这里,众人都知晓了,当年顾飞扬不过与她有些暧昧,顾老爷子就焦急万分,如今她都住进了顾柏雷的地方,老爷子定然是愁得晚上睡不着了。
顾老爷子只是让安落抽时间回一趟顾家,安落点头应道。
放下电话,她轻轻皱眉,她终是有些亏欠顾爷爷。老爷子一生最看重家族声誉,而她偏偏与自己的堂哥牵扯很深,只是很多事情她也是无可奈何。也不知道顾老爷子让她回去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横竖不过是一趟鸿门宴罢了,安落轻轻浅浅一笑,淡然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