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直上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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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串门杂忆(记黄宗江)(1)

“你住哪JL?--‘三不老胡同’吗?那你骑车朝东,一直走到有垃圾筒的地方,再朝南拐,过三个胡同El,就又看见垃圾筒,再朝东一直骑到柳荫街,稍微往北一点儿,对了,那儿也有一组垃圾筒……就到我家了。”--这是七√\年前,我第一次要登门拜访时,黄宗江在电话中给我的回答。

他住在一个大杂院最西头的小跨院里,三间小北房,再加上一间后盖的小西屋。大杂院当年可能相当气派。于是,在他书房兼卧室的墙壁上,便挂着俞平伯给他题的“焦大故居”横幅。我随意问了一句,他便洋洋洒洒讲了起来,讲他如何考证这所大院可能是曹雪芹心中的“大观园”的模型,而这个小跨院则可能是焦大的“下处”。我平素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颇有兴趣,便也跟着东一榔锤西一棒子海聊开来。临近中午,急黄宗江80年代初期到作者家串门忙告辞,他在左弯右绕送我出院时,复又指指点点--某处可能是柳湘莲当年“做场”的戏台,另外一处的栏杆,可能被尤三姐神驰心往地凭靠过……此后,我就逐渐开始串门“。串门”,北京土语,闲来拜访的意思。当然,这得有几个条件:一是住家得近,没听说家住鼓楼跑到天坛去串门的。二得关系密切、脾气相投。其三又有一个辈份儿问题,平辈儿之间可以随意来往,老辈儿“串”晚辈儿更没问题,惟独反过来就不合适了。出乎意外的是,但就在我初访之后没几天,他趁一次去民族文化宫看早场戏之便,邀我一道骑车前往,并顺便到我父母的家拐了个弯儿。我懂得此行含意,既对我登门求教表示欣赏,又不失长辈的身份。他处事待人,真是恰切之极。

故居区和“梨园骑士”

跟他熟了之后,黄宗江经常赞美自己的住地“:咱们这一片儿,什刹海前后左右这一片儿,简直可以开辟为故居区!如今已有的,如宋庆龄故居和郭沫若故居,再过20年,说不定又有萧军故居、叶君健故居、侯宝林故居、风子和沙博里的故居、冯亦代故居……当然,最后还有--黄宗江故居……”说到这里,他开心地笑了。后边的这些故居,绝大部分是大杂院,颇不合传统意义上的选址标准。但是也怪,这些文化人的主要业绩又多是在大杂院中做出的。黄宗江曾在《我的芳邻侯宝林》一文中说过“:我俩一见面话就多,一多就憋不住,然后一起上街,又一起回来……”生活条件上的简陋,他们安之若素,他们经受过战争和贫穷的考验,终于迎来了人民的共和国,他们要为共和国做些实事,更何况有千千万万老百姓在居住方面还远赶不上自己呢?

黄宗江也曾谈到所谓的“梨园骑士”--是指专业戏曲工作者中,够了一定岁数、又够了相当身份、但仍然坚持骑自行车去剧场看戏的人。黄讲过他骑自行车去剧场看戏的“故事”--因为散戏后要参加接见,常常一耽误就半个多小时,等出得剧场一看,存放自行车的地界空空如也,看车的也没影儿了……后来再打听--敢情自己的车子被锁进某问房子。

这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理,想撬锁又不敢。只得乖乖地搭乘公共汽车回家,第二天晚上虽不看戏,也得照旧前来取车,还得先听一顿数落……黄还讲过“,梨园骑士”人数众多,最出名的似乎是三个:在他之前有吴祖光,在他之后有李超。

“三栖剧作家”和待客三法

刚认识他的那阵儿,黄宗江正以“三栖剧作家”名世--足跨电影、话剧、戏曲三界,家中经常宾客如云。尽管房间狭小,又分身乏术,居然毫不发愁。办法有三:

一日“梅兰芳法”。凡是50年代到过护国寺梅宅的人,都能领略到梅先生在待客时的那种优游、礼貌的大家风范。笔者的母亲50年代曾多次访问梅宅,每次都是高朋满座,然而梅先生却从容不迫,他能把每个朋友都招呼到,并且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梅先生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么好看,都像在戏台上一样。黄宗江大约从中也悟到了真谛,他的外屋时常可以坐十几位宾客,他从容地里屋外屋来回走动,甚至对着板墙(那边的客人)谈笑风生……二日“洛克菲洛法”。初听您或许纳闷儿,美国巨富怎么出来了?再细问,敢情是故意谐音,原文是“以客待客法”。客人实在来多了,黄就要把他们分一分类--比如同是电影界的,就请他们坐在一块儿,想必话就能多一些。碰上思想活跃的,就请他代为组织,把不同门类者聚拢到一起,展开横向交流……有时采访的记者来多了,就拿出以往被采访发表的文章复印件,分发下去……

三日“狗不理法”。如果时近开饭,黄经常高呼一声“:凡骑车来者,请排成一路长队,地安门去者!”原来,天津“狗不理”饭馆在北京地安门开了一家分店,生意也还不错。黄宗江看中它的方便和快速,大家骑车出巡就餐,然后骑车“打道回府”。

吃包子时只许饮啤酒,为的是保证途中安全。

不务正业与喜结正果

在一般人眼中,黄宗江能在电影、话剧、戏曲三个领域“跳来跳去”,左右逢源,实在令人羡慕。但是长期以来,在他的同辈和师辈中,也“冒”出过一些关于他“不务正业‘的批评。面对这些”压力“,他只能默默走自己的路,他曾私下慨叹”:我的正业,其实恰恰在那’不务正业‘当中。“如何估量他的今天?用”三栖剧作家“来概括已经不太合适,事实上他现在”杂“得可以笼括影、剧、戏、视,连《人民日报》召开散文艺术研讨会,也专门请他参加。如今的他,实在堪称影、剧、戏、视、散文诸多方面在艺术本质上的”研究比较家“。他所搞的,实际是一门新兴的边缘学科。黄宗江凭借它,无论上下左右、古今中外,全都能一头钻进去,又忽地跳出来,所到之处,常能赢得一片彩声。无论走进哪一个领域或哪一个层次,人们都非常希望能听到他那别具一格的发言--他的外貌已经说不上英俊,也没有拿出演话剧时留下的舞台腔,他能感染听众的,就是那杂而又专的学识和那浓而又深的感情,这学识、感情一经咀嚼,又常常体味到一种深刻。不是理论家所常有的刻板式的深刻,仍然具有事物本来面貌的复杂和生动。他实在是现实文艺界中少见的一个,少见就在于能够到处给人启迪、给人愉悦,然后又和大家一起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