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态文学——西部语境与中外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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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1世纪生态女性主义写作理念的建构

吴玉珍

“生态女性主义”是当代西方由环境运动和女权运动汇流而成的主动适应社会变革需求的文化思潮。”①它以自然和女性的双重视角来研究文学与自然以及文学中男女两性之间的关系。对当下中国生态女性主义文学的建设有着积极的影响和借鉴作用。但因为中西文化传统、国情的不同,中国生态女性主义文学写作要创出自己的风格,走出自己的路子,建立适合中国国情的21世纪的生态女性主义文学写作,也必将是一项艰巨而繁重的任务。

生态文学、女性主义文学都属于文学中的弱势群体,被视为后结构主义的一部分,而且都强调文化的多元性、他异性。因此,生态女性主义和生态批评领域的结合,势必成为21世纪最具潜力的一种文学批评,是生态文学的一个重要分支。正如赫华斯指出的:“生态批评在女性主义和性别批评中发现了最强有力的支持者,它们关注‘地方’的概念,并通过人的物质空间界定人的社会身份。”②当我们回顾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女性主义文学的发展历程,就会发现我国女性主义写作主要是从三个方面来建立女性主体意识的。第一个方面是作家的视点下移,关注当代女性的生存现状,帮助女性摆脱面临的政治、经济的困境。第二个方面是帮助女性树立自尊、自强的意识,摆脱市场经济转型以来所面临的种种异化现象,拒绝成为金钱的附庸。第三个方面是通过女作家的作品来树立当代新女性形象,和男性共同携手营建绿色家园以达妇女解放的终极目的。随着时代的发展,传统的女性正向现代女性角色转型,但在转型过程中,却又失去了自身,生态女性主义写作试图帮助女性在角色转换与现实的失落感中找到一种新的发展方向,即与男性和谐共处,共同营建绿色文明家园的双性发展方向。

女性主义写作的另一个特点是性别创作,即清算以男权为中心的传统文化,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指出,以往的文学史都是缺失女性参与的文学史,由于以男性为中心,文学史中的女性要么被歪曲,要么被美化,女性创作一直处于一种压抑的状态。20多年来女性主义写作的每一阶段都体现了这种性别意识,从对“女性文学”、“女性意识”的讨论到“重读文学史”的呼声,从“新的批评空间“的提出到对“躯体写作”的评价,都包含着性别意识的回归。

20世纪末以来女性开始了全面的回归,女性的回归,不但是一种生命意识的回归,更是一种文化体系的回归,它吞没和扭曲了所有菲勒斯文化体系的本质、特征,打乱了菲勒斯话语体系,用一种全新的女性书写方式,来重新界定女性的性别特征,凸现了女性生命本质的内涵。铁凝、毕淑敏、王安忆、方方、池莉、林白、陈染等当代女性作家的作品,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对女性生命本质的一次集中书写、重新诠释,把浅意识深处女性的生命本质展示出来,对这一系列作品进行集纳式分析,有助于探寻当代女性意识的时代特点,了解女作家的创作心态、创作思路及她们丰富的情感历程,对生态女性文学建设来说,无疑具有较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在前期的性别创作中,女性与男性在话语权上形成了尖锐的对立。女性总是放逐男性,背离男性的控制欲望,所塑造的两性形象也是趋于对立的两极。池莉的《云破处》、《小姐你早》是女性话语权胜利的典范。这两部作品中的女主人公曾善美、戚润物是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知识分子女性,她们原本平稳的行走在传统女性的既定轨道上,可是有一天生活的霓彩消失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彻底打破了她们原有生活秩序。曾善美在一次聚会上获悉了31年前“531兵工厂食物中毒案”的真相,那个毒死自己全家人的真凶竟然是丈夫金祥,而金祥却对此无丝毫忏悔之意,前所未有的震撼,撕裂了她曾经努力弥合的少年时代的创伤,也撕裂了15年来笼罩在自己婚姻生活中温情的面纱。曾善美开始了复仇:她首先撕下金祥“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虚伪面纱;然后,让他在男权意识下构筑起来的所有关于女性的神话全部土崩瓦解;最后在金祥设计智取自己的同时反戈一击,手刃了亲夫。戚润物尽管在科研上为自己挣得一席社会地位,但在家庭生活中她依然处于边缘位置,一个稍有姿色的小保姆就轻而易举地颠覆了她在家庭中的地位。一旦发现丈夫的薄情与败行,她本能地喊出“离婚”以示反抗,岂料丈夫王自力不仅没有道歉,反而巴不得赶紧摔掉发妻。正是这一痛苦的时刻使她们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婚姻,也重新认清了她们自身及身边的男人,于是报复就有计划而周密的产生了。“女人的顿悟绝对来自心疼的时刻”。池莉.小姐你早.池莉文集第6卷.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136曾善美、戚润物的确都是在经历了最让人心痛的那一刻之后,开始向男人报复,向男权社会发起挑战,与男性形成对抗的。

方方的《奔跑的火光》中,英芝的老公贵清成天游手好闲、要钱赌博,不仅没有养家育儿的责任心,而且打老婆,报复心极强。英芝之所以“杀夫”(将汽油泼到他身上)就是因为他不仅追打英芝,而且要灭绝人性地要英芝一家人的性命,斩草除根,歹毒之至。小说再现了农村女性在商业与男权压力的合谋中不可避免地遭受污染的一种社会现实,揭露了商品经济时代中商业社会的男权本质。

而后崛起的以林白、陈染为代表的个人化叙事则从主流话语中抽身出来,以“身体写作”的方式与男性展开对视,试图通过发现、鉴赏女性躯体,来构建女性自己的私语空间,又不可避免地陷入另一种极端“女性中心主义”。它从反抗男权、捍卫女性出发,最后却出卖了女性的尊严和身体,使女性陷入另一种弊端与困惑。女性的解放包括政治、经济、社会地位各个方面,至关重要的是女性要从骨子里自尊、自爱、自立,这岂是仅仅打破身体在统治领域的禁忌所能替代的。

为了反抗传统观念上性别的不平等,为了追求男女平等而突出和增强女性的特征,对差异的极端的认同,实际上又陷入了男权制二元的思维模式,以女性标准批驳男性文明,以女性为中心而排斥男性,那么性别等级、二元对立依然存在。所以无论是“一个人的战争”还是两个人的战争,都不是女性解放的最终出路。

在探讨未来女性文学的发展出路时,如果女性批评家和女性作家不能跳出性别路线的局限来反思女性文学,“女性如果仅仅在女性层面上有所作为,那么它的未来可能就是永远不会那么令人感到鼓舞的。”孟繁华.女性文学与“70年代出生的女作家”的讨论.女性文化.2000.1这既不利于21世纪生态女性主义文学的建设,又不利于女性自身的健康发展。因此如何走出女性主义文学创造与批评的误区,在更加宏大的生态文化视野下进行深刻的文化反思,从而提升女性文学的价值和意义,这是生态女性主义文学创作在今后应该关注、反思的重点。

21世纪是生态文明的世纪,人类只有建设和谐的社会文明才能使自己的生活更加美好。而和谐不仅包括人与自然的和谐,更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以及人自身发展的和谐,也即生态和谐。人的精神生活和道德生活,人的发展和命运,人的未来,人同自然的关系,历来都是摆在人类面前的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时至当下,“现代人同自己疏远开来,同他的同伙们或同事们疏远开来,同自然界疏远开来。”[美]埃弗罗姆.爱的艺术.康奈儿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7.276关注人类精神家园的建设就成为21世纪文学乃至整个人文社会学科反映的一个重大主题。所以回归两性和谐应该成为当下女性文学嬗变的主流,在此基础上发挥文学的教育、感化功能,以促进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进行个体生命言说之时多一些理性思考,在作品中消解男女两性之间尖锐的对立与对抗,使男女两性走向平等共处,和谐发展,共同建设绿色文明家园。当然要做到这一点,须男女两性的批评家和作家共同致力于生态文学的建设和促进社会公民整体素质的提高,只有在此基础上才能实行真正意义上的两性对话与和谐,所以,在今后的女性主义文学创作中,作家和批评家应当树立生态文化意识,构建生态文学批评理念,以适应21世纪全球生态文化的全面发展。

我们在池莉世纪之交的一些作品,如《致无尽岁月》、《生活秀》、《乌鸦之歌》、《怀念声名狼藉的日子》、《江河水》中,欣喜地看到池莉的生态女性主义观念开始确立,表现在男女两性关系上由对立走向了消解和对理想男性的向往,对真正男子汉的期盼上。女性虽从男性权利中心的阴影下走了出来,开始了自立自强,但对男性话语的反叛以至激烈的对抗最终未使女性解放达到预期目标,尽管女性凭借游戏规则进行的自我拯救逃脱了法律制裁,但她们的灵魂始终无法得救,却又陷入另一种孤独与尴尬之中,显而易见,女性问题的真正解决并非建立在男女间的性别对抗上,而是要走向两性的和谐与包容。人类的发展本来就是由男女两性共同创建的,要想使人类在21世纪创造出更美丽的家园,只有抛弃任何不合理的一方压倒另一方的观念。池莉意识到自己的偏激,开始重新审视两性关系,在《江河水》中作家理性而平静地表现了男人和女人共同经历着的问题,两性之间呈现出一种理解、宽容、尊重的新型关系。因此在《致无尽岁月》、《乌鸦之歌》中,我们再也看不到剑拔弩张的性别对抗,在冷志超和大毛之间,外公与外婆及两姨婆之间,已经完全消弭了冲突与对抗,取而代之的是温情、友情和爱,池莉以其生态女性主义观暗合了当下生态女性主义的建设,开始追求男女两性共同携手发展的理想境界。

“妇女与自然的联系有着悠久的历史,这个联盟通过文化、语言和历史而顽固地持续下来。”[美]卡洛琳·麦茜特.自然之死:妇女、生态和科学革命.吴国盛等译.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在男权社会中,男性不仅常把女性比拟为美好的自然,甚至升格为女神,如“阿诗玛”被洪水淹死后化为回声,还有“妈祖”,宋时是福建莆田县湄洲屿的一个女巫,在一次的狂风暴雨之夜因救助海上船民而身殁大海,羽化成仙,成为海神。还有一种将女性视为丑恶的恶魔或妖精,把女人比做祸水,加以丑化。如中国远古西部的一位女部落首领——西王母,在《山海经》里被描写成豹尾虎齿而善啸的半人半兽形状,以及《封神榜》中妲己被说成是狐狸精转世、《太平广记》中白素贞被当作是蛇妖等等,这些都是以男性的臆想来认识和塑造女性形象的,对女性形象做了扭曲和畸形化处理。这种把女性自然化、动物化的语言,反映了男权言说对妇女和自然的统治与贬低,满足了男性的审美趋向和需求。妇女与自然在现实的男权社会中所遭受的磨难和毁坏在文学中都有充分的表现。而生态女性主义文化思潮则为当下的文学活动提供了新的文化语境,这一文化思潮批判了传统父权制的价值观和霸权思想,对当下文学创作也产生了冲击波和理论支持。生态女性主义把关怀、仁爱、友谊、诚实和互惠当作自己的核心价值,这就为文学批评提供了新的批评尺度,将女性主义原则和生态主义原则结合起来,成为衡量女性文学价值的新尺度。凡是体现了对整体和谐、稳定的事物的追求、洋溢着关怀、同情、仁爱意识的文学作品都会受到社会称赞与肯定,相反,充满男权控制意识的、实行性别歧视的、急功近利的、欲望扩张的,非健康的、反进步的及违背现代生命意识的思想行为则会被毫不留情的批判和剔除出去的。

生态女性主义要建立一种新的文化观,一种不是基于政治原则而是基于互惠和负责原则的生态道德伦理观,即要改变人们传统的思想,建立一种全新的生态文化理念。要建构这种生态文化理念,首先,必须具有一种生态文化反思精神,这也是一种批评反思精神。它既是对以前经典文本的反思、也是对文学中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思。更是对两性之间关系的反思。女人和自然一样已经被男权物化了,男人占据着支配世界的权力宝座,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他脚下的女人和自然万物。然而,男性征服自然的结果并没有使男人成为自然的主人,相反,对自然的破坏却导致了自然对人类的报复(诸如云南西双版纳的野象伤人事件屡次发生、沙尘暴对人类的报复、河流的干涸等等)。那么对女性的欺凌和压迫也导致女性的背离、反抗与报复,也屡屡发生“杀夫”事件。这两个极端都不是我们愿意目睹的。女性和男性缺一不可地共同组成了这个世界,在社会历史发展的进程中,男女两性客观上都是以对方的存在为依据的,即双性共体。双性共体抛弃了两性生物学上的定义,而用其象征文化内涵。它本着人道主义的平等、博爱、自由的思想,结合了平等、差异两种倾向,构想出两性形象的新模式,人格内涵的新特质,两性关系的新趋向——雌雄共体,男女合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生态女性反思精神就是真诚地希望两性能在建设和情感的道路上健全彼此的人格,走向最终的和谐,这才是理想的人类状态。

其次,要建立生态文化理念,还须具有一种生态文化忧患意识。女性主义批评家和作家一定要在面对全球生态危机的认识上和男性达成共识,携手合作,为地球和人类的明天,共同倡导环境保护,关注生态平衡。21世纪是生态文明和生态批评的世纪,更是人类反思自身文明和重新确立人是大自然大家庭中的一名组成成员的观念,男女两性应从更高的层面调整自身的文化理念和价值观,为生态世纪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生态女性主义写作的双性路线有着积极的意义。一是可使作品蕴藏的内涵得以显现,满足读者的审美期待。二是纠正历史发展中的一些错误观念,实行人类的自我觉醒。女性自足的神话与男性话语的霸权同样是虚妄不可取的,女性们在抗争这个世界上已经存在的不平等、不公平时,也需走出自身的性别之茧,只有建立与自身、与男性、与世界万物的良好关系,完成对女性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从局限认识到全方位认识,从反抗外在的压迫到建设内在的素质的艰难历程。才能真正有利于促进两性和谐、共同发展,有利于精神文明家园的建设,有利于修身、齐家、治国、(太)平天下的生态文明大道。

①关春玲.西方生态女权主义研究综述.国外社会科学1996.25.

②陈晓兰.为人类他者的自然.文艺理论与文艺批评.2002.6.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