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汉
两希(希腊和希伯来)文化是欧美文化的两个重要源头。欧美生态文学最重要的思想资源、精神资源、文化资源、心灵资源及经验资源基本上都来源于希伯来文化。摩西五经、先知书、诗篇、保罗书信等蕴涵着丰富的生态思想资源。面对现代以来的生态危机,希伯来文化做出了较早和较成系统的关注,所形成的生态神学已经形成希伯来文化的重要构成部分。
一、摩西五经的生态关怀
1.安息日的生态意义。《创世纪》是创造论的思想源泉,创造论认为,在万有之前就存在世界的掌管者上帝,上帝是自有永有的,世界的被造是按照上帝的道精心设计的,创造当中贯穿着上帝的道(律例、法度、规则、大道、意念、话语、言说),无论空气阳光雨露青草树木,无论天上的飞鸟,地上的爬虫,海里的游鱼都各从其类,都在上帝奇妙和谐的秩序当中。五日创造天地万物,第六日创造人,要人“治理这地”(创1:28)“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创1:28)。在上帝与人所立的第一个约中,上帝说,“地还存留的时候,稼穑、寒暑、冬夏、昼夜就不停息了”(创8:22)(只要大地存留一天,地上就一定有播种,有收获,有寒暑、冬夏、昼夜就不停息)。上帝在六日创造之后,第七日休息。按照摩西五经中《出埃及记》、《利未记》、《民数记》《申命记》的记载,上帝给人的命令是“六日要作工,第七日乃为圣日,当向耶和华守为安息圣日”(出35:2)“当安息日,不可在你们一切的住处生火。”(出35:3)。对于安息日的解释是:①就像创造六日一样,上帝对所创造的一切都“看着是好的”,都有思考和欣赏,安息日的一个意思是,上帝要人安静下来思考人生和享受人生。②作为一个命令,安息日是对地上所有生命的普遍关注,表达着最基本的大地伦理和大地公义,要求人休息的同时也允许地上的所有生命都休息,让生命进入有静有动,有劳作有休息的良性生态系统中。③按照莫尔特曼的说法,籍着从创造活动中的‘休息’上帝要所创造的万物自由地感觉世界。
2.安息年的生态意义。《利未记》开始记载,《民数记》、《申命记》重申:“地就要向耶和华守安息。六年要耕种田地,也要修理葡萄园,收藏地的出产。第七年地要守圣安息,就是向耶和华守的安息,不可耕种田地,也不可修理葡萄园。遗落自长的庄稼,不可收割;没有修理的葡萄园,也不可摘取葡萄。这年,地要守圣安息。地在安息年所出的,要给你和你的仆人、婢女、雇工人,并寄居的外人当食物。这年的出产,也要给你的牲畜和地上的走兽当食物。”新旧约全书.利25:2-7,南京:中国基督教协会,1989年版“在你们的地收割庄稼,不可割尽田角,也不可拾取所遗落的。不可摘尽葡萄园的果子,也不可拾取葡萄园所掉的果子,要留给穷人和寄居的。”新旧约全书.利19:9-10,南京:中国基督教协会,1989年版“你在田间收割庄稼,若忘了一捆,不可回去再取,要留给寄居的与孤儿寡妇。这样,耶和华你神必在你手里所办的一切事上赐福与你。你打橄榄,枝上剩下的不可再打,要留给寄居的与孤儿寡妇。你摘葡萄园里的葡萄,所剩下的不可再摘,要留给寄居的与孤儿寡妇。”新旧约全书.申24:19-22,南京:中国基督教协会,1989年版
在希伯来民的“圣洁法典”中,在上帝与所有生物的约、与大地的约、与万民的约中,在上帝给宇宙的自然天理中,“土地也享有权利,土地也参与上主的盟约关系。土地跟野兽、树木、草、鸟类、家畜、穷人和地主,都共同参与一个团契中,这个团契的存在是要通过公义、尊敬上主、相互尊重,来达成富足的生活。上主一直以公义对待他的选民,他也要他的选民以公义对待大地,来保持环境的完整。此乃上主之所以设立安息年和禧年的目的。在安息年之中,土地可以自由生长各种野生植物,奴隶可以自由,债务可被免除。而在每隔七个安息年之后的禧年里,整个社会必须重组、重新建立公义。”谷寒松,廖涌祥.基督信仰中的生态神学——天地人合一——地.台北:光启出版社,中华民国83年,第127-131页安息年、禧年这样的“圣洁法典”“强调的不是自然界静态的完整,而是强迫性周期改革,以防止自然界中的弱者(包括人、动物、植物和土地)被虐待或滥用。盟约中的土地和人一样都需要安息年和禧年的来临,让自然界所有的存在都能实现他们存在的目的;让自然界恢复生机,这是上帝在盟约中的要求!”谷寒松,廖涌祥.基督信仰中的生态神学——天地人合一——地.台北:光启出版社,中华民国83年,第132页
二、人与自然的关系
“人中心”的意思贯穿在宇宙万物和谐美好的总规律之中而不是之外。生态公义是这个律的初始总纲和最终结果。在希伯来文化中,“人中心”的意思至少应该有一下几个:一、上帝要人治理这地,管理万物,要人当好地上的管家,是要人在遵循上帝给人的基本约定的前提之下,人若是遵循上帝给人的基本约定,人就不会成为残害万物的败家子,就不会毁坏这地;二、“人中心”的前提是人的创造者,是人的创造者赐给人与天地万物的一个团契存在。没有创造者就没有被创造者,没有天地万物的团契存在,就不会有团契存在中的子存在,也就不会有中心。上帝用了五天时间创造天地万物,在第六天才创造人,而不是先创造人然后再创造天地万物,人存在首先要有共存的环境依据。三、“人中心”的权力是对约定遵守的权力,是管好家的权力,是在创造物共同体中建设的权力,而不是悖逆的权力、败家的权力或毁坏的权力。创造中的上帝——生态的创造论.莫尔特曼着,隗仁莲等译.香港:汉语希伯来文化研究所,1999年版,第43-44页四、自然界是客体,人是主体的观念是不符合生态公义的。实际上,就生态伦理而言,“自然界是不断产生新的生命形式和生命现象的伟大主体,人类是最后一种,人类因而是客体。”创造中的上帝——生态的创造论.莫尔特曼着,隗仁莲等译.香港:汉语希伯来文化研究所,1999年版,第69-71页五、自然界不是无灵魂、无精神的,而是有灵魂、有精神的。人类恶意、无情地剥削、掠夺、榨取自然时往往有一种心安理得的内在意念:自然界没有灵魂、没有精神。人类甚至否定动植物们各从其类的交流语言与情感。希伯来文化说,宇宙自然是上帝的创造,传达着上帝的荣耀,满含着上帝的祝福,上帝的灵运行在万物当中,如此生机勃勃神圣伟大的宇宙自然怎么可能没有灵魂、没有精神、没有语言、没有喜乐、没有哀痛、没有血液和眼泪?六、人心应该是感恩、赞美和敬畏,应该进入与万种生命的联合与对话,感恩的心,应该成为人类在创造物共同体中的具体态度和处世方法,“在感恩中把世界归于上帝,带来生存的自由。”创造中的上帝——生态的创造论.莫尔特曼着,隗仁莲等译.香港:汉语希伯来文化研究所,1999年版,第98-99页七、“人中心”的道理本身是好的,问题出在中心人的放任、悖逆和妄为,亦即出在人对约定的违反。高金田.关系中的实体——上帝、人与自然.台北:永望文化事业有限出版公司,中华民国82年版,第190-195页人类原本是泥土,生于泥土,归于泥土,宇宙间所有生命都出生于泥土、生存于泥土、繁盛于泥土、消亡和回归于泥土。泥土是创造者赐给世界的重要根基和过程,泥土是自然的心脏、躯体和基本场景。所有被称为纯真自然的存在都是基于泥土的。人在自然中生存,自然在泥土中生存。如潘霍华(D.Bonhoeffer)所说:“我作为其主人的土地和牲畜是我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没有这个世界我也不复存在。……它承载着我、养育着我、维护着我。”邓绍光.潘霍华神学中的生态意蕴.原引D.Bonhoeffer,CreationandFall(《创世与堕落》),D.S.Bax译,Minneapolis:Fortress,1997,页66。见王晓朝杨熙楠主编:《生态与民族》,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18页人既是纯粹的泥土,又是有灵的、有创造者形象在自己身上的活物;人既完全属于自然,又确实有高于自然的一些因素,因而,人与上帝、自然与上帝、人与自然的关系确实是一个极端精妙细微的关系,人万不能以人一己的单层面的想法而在这些关系中横行妄为,人只应该谨慎珍惜这些关系和这些关系中的福分,这些关系如此可贵、如此精微,人若是横行妄为就注定给这些关系造成伤害。在面对自然时,如果人类稍不谨慎而夸大人的中心地位或人的自主性,那么,人对自然的伤害就会是严重的,结果是,人对自己生存的基础造成毁坏。正如潘霍华所说,人如果不守本分,要制服自然世界,那么,自然世界就会以它自身的无力还击和自我毁灭来毁灭人类。邓绍光.潘霍华神学中的生态意蕴.原引D.Bonhoeffer,CreationandFall(《创世与堕落》),D.S.Bax译,Minneapolis:Fortress,1997,页67。见王晓朝杨熙楠主编:《生态与民族》,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21页
三、欧美生态文学的圣经影响。许多经典的生态文学文本里只有大自然的美好,只有大地赐给人类的幸福与快乐,整个大自然就象天堂一般。列昂诺夫的《俄罗斯森林》、约翰·巴勒斯的《醒来的森林》、《清新的原野》、《冬日阳光》《鸟与诗人》,约翰·谬尔的《夏日漫步山间》、《在上帝的荒野中》、《加利福尼亚的山》、《阿拉斯加的冰川》等所描绘的就是由美好的自然生态呈现在人们眼前的人间天堂,那些作家也是以完全平安的心走进大自然,走进那永恒的“无名之国,无疆之国”,成了森林、沼泽、草原、大地的歌者和守护者,成了与大自然溶为一体的伟大的牧神米·普里什文.吴嘉佑译.普里什文文集鸟儿不惊的地方.总序,第1-24页。
我们原来享有的美好和谐的大自然变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几乎不能让万物再存留的环境,如果我们能看懂,实际上,我们在地球上的这种状况,正是一个由在乐园到失乐园的图景。乐园之成为乐园,乐园要被长久珍惜维护为一个乐园,一开始就被创造者赋予了一个根本的律,一个基本的法则,一个公义的道。人类技术的暴烈破坏,各种污染灾难确实已经向大地显示着一种灭亡的趋势。人类要在泥土大地之上正常地得到自己该得到的,享受自己该享受的,除了回到上帝给人类的基本的律,亦即,除了回到世俗意义上所说的基本的天理良心,除了遵循基本的道理之外,再没有其他办法。潘霍华说,“对于曾一度失去大地的人,对于处在中间的我们,除了通向上帝、通向弟兄的道路以为,别无重返大地之路。邓绍光.潘霍华神学中的生态意蕴.原引D.Bonhoeffer,CreationandFall(《创世与堕落》),D.S.Bax译,Minneapolis:Fortress,1997,页67。见王晓朝杨熙楠主编:《生态与民族》,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22页”
希伯来文化认为,如果世界不是上帝创造的,如果在上帝与人之间没有约,如果没有永恒的律存在与宇宙之中,那么,生态公义就没有源头、没有根据、没有诉向、没有归途,混乱与毁坏就势在必然。如果世界真是上帝的创造,如果上帝真的给了人和万物基本的约,如果上帝真的给了宇宙万物根本的律而人却不相信,而人却不信守,而人却故意试探、故意悖逆、故意疏离、故意毁坏,那么,生态危机也就在所难免。
《老子》说:“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
神学家托马斯·阿圭那说,宇宙间有三大法则,一是永恒法,二是自然法,三是人造法。这三大法则有着不容置疑的前后顺序,上帝的永恒法是一切法的源头,自然法是永恒法的和谐顺延,是万法必须遵循的大律,人造法只有在完全尊重和顺应上帝永恒法与宇宙自然法的前提之下才是正当的。没有上帝就不会有生态公义,没有天理、没有人类共同信守的准则,就不会有生态公义。生态公义是上帝给宇宙万物的公义,是律,是恩赐,是保守,人类只有信守上帝的约,遵行上帝的道,万物和谐才会成为可能,否则,生态危机就不可避免。
邓绍光.潘霍华神学中的生态意蕴.原引D.Bonhoeffer,CreationandFall(《创世与堕落》),D.S.Bax译,Minneapolis:Fortress,1997,页67。见王晓朝杨熙楠主编:《生态与民族》,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2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