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态文学——西部语境与中外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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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论生态文学的价值系统(2)

生态文学的社会发展观是正常的、良性的和可持续发展的,是遵循生态规律的,是以自然生态的存在为前提的。“发展”观念似乎总是与经济相关,总是被利益算计辖制,“‘发展’的观念一经提出,就忽略了那些不能被计算、度量的存在,例如生命、痛苦、欢乐或爱情。它唯一的满足尺度是增长。”“‘发展’忽视不可计算、不可变卖的人类精神财富,诸如捐献、高尚、信誉和良心。‘发展’所经之处扫荡了文化宝藏与古代传统和文明的知识”埃德加·莫兰.超越全球化与发展:社会世界还是帝国世界?.乐黛云,李比雄.跨文化对话.第13辑.上海文化出版社.2002年。挪威总理布伦特兰(Bruntland)在上世纪80年代的报告《我们共同的未来》提出了“可持续发展”的概念,人们似乎终于发现,16世纪以来的工业模式经济是威胁和毁灭大自然的,是不能保证持续发展的。生态文学抵制对大自然进行肆意掠夺、倾扎、侵害和毁灭的败家子式的发展。这种价值观也构成生态文学自觉肩负的社会责任。在面对现实生活中政治、经济、习俗、传统等一系列追求效益、追求速度、追求眼前利益的负面压力时,生态文学揭示发展景象下面潜藏着的生态危机,而这个危机就是不顾生态规律的片面发展导致的。生态文学批判家唐纳·奥斯特提出,“我们今天所面临的生态危机,起因不在生态系统本身,而在于我们的文化系统,要度过这一危机,必须尽可能清晰地理解我们的文化对自然的影响唐纳德·沃斯特.自然的经济体系:生态思想史.侯文蕙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9页。”法国生态文学批评家塞尔日·莫斯科维奇认为,控制工业技术时代的人物大多是“有技术无视野”的人,正是韦伯所说的“没有心肝的操作者”,这些冷酷的、盲目的掠夺者在激情昂扬地把我们的社会引向“奋发图强”的“死亡文化”塞尔日·莫斯科维奇.庄晨燕,邱寅晨译,于硕校.还自然之魅——对生态运动的思考.北京:三联书店.2005年.第6-7页。爱德华.艾比把为发展而发展的国家民族看为“癌细胞意识形态”的国家民族,他说一定要方设法阻止或减缓技术统治的强化,阻止或减缓为发展而发展,阻止或减缓癌细胞意识形态的扩散。”王诺.唯发展主义批判.读书.2005年第7期20世纪70年代,罗马俱乐部对增长的地球承担阈值提出了警示,米都斯的《增长的极限》提醒人们说,经济增长的基础是大地供应,矿产、森林、草原、土地、河流、湖泊等资源都是有限的,经济增长的要求和压力如果超过地球资源实际能够提供的,那么,这种增长本身就会潜藏危机。

多数情况下,无限增长的结果是财富的大量堆积、滥用和浪费,这并不是真实人生所需要的。“确实存在着增长的危机。社会不能再继续现在这样的浪费,再如此系统地破坏生物圈,增加污染和滥用有限的资源。塞尔日·莫斯科维奇.庄晨燕,邱寅晨译,于硕校.还自然之魅——对生态运动的思考.北京:三联书店,2005年,第32-38页。”人们过多地把解决人类诸多问题的希望寄托在经济发展和财富的增长上,实际上,生态文学一直在提醒人们:人类社会的苦难往往并不是由于财富不足而是由于财富分配不均,经济发展之后的穷人并不比经济发展之前的穷人少,经济增长为当代人类创造的幸福与经济增长给人类后代制造的灾难相比人类实际上需要一个长远和整体的考虑。如果以自然生态为代价,那么,经济增长与人类自由、幸福、快乐、健康之间的关系就不一定成正比。肯定增长是应该的,思考增长的负面效应是必要的,而谨慎沉思不发展、不增长的正面意义和价值更是可贵的。在美国那样发达的现代化社会里,依然有阿米西人(Amish)那样拒绝现代化而坚持淳朴传统的民族。在阿米西人(Amish)人看来,最重要的是按照生命身体实际的需要去生活。阿米西人(Amish)拒绝使用汽车,拒绝修建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拒绝色情暴力疯狂的娱乐活动,甚至拒绝技术化的现代教育方式。他们安静地享受美好原初的大自然,食用纯天然食物,过简朴的、本色的、传统的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活。在他们看来,只有拒绝片面的经济增长,只有拒绝毁坏自然生态,只有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人们才能过上真正幸福的生活。余杰.光与影——余杰三部曲之二.东方出版社.2007年.第77-92页这样的生态观念和生活方式实际上给现代人类提供了重要启示。

三、生态文学的人生观

发展不是目的,追求人生的真实幸福才是目的。生态文学最基本和普遍的人生观是简洁、朴素、自然与合乎常规。在生态文学看来,人生幸福的物质标准是身体生命的实际需要量而不是欲望膨胀的贪婪堆积的量。甘地说,“富人储存了太多的无用的东西,对占有的东西漫不经心,随意浪费,同时,数百万人却因饥饿濒临死亡。如果每个人只保留他需要的东西,世界上将没有人匮乏,所有的人将不愁吃穿。”甘地说,“真正意义上的文明,不在于财产数量的增多,而在于有意而自愿地减少需求,只有这样,才能增进幸福的满足。甘地.吴蓓译.圣雄修身录——甘地论道德、修养以及健康.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年,第74-75页”李奥波德的《沙郡年鉴》、梭罗的《瓦尔登湖》、巴勒斯的《醒来的森林》等几乎所有的生态文学作品都在表达一个真理:生命本来是简朴的,一切生命最本质的规律是自然的规律,而自然的规律是极其平常的,自然规律里显示的灿烂、快乐、幸福和伟大本身不需要过分雕琢,不需要奢华,不需要浪费,不需要堆积财富,不需要讲求速度,而是平淡、简朴、本真。就像日常食用的西红柿,最有益于人生健康的、最香甜可口的西红柿就是在自然土壤中生长,在自然的阳光、雨露、空气里,在四季轮回的自然规律里自然长成的西红柿,而不是人造的化肥农药催长剂色素中长成的西红柿。同意道理,真正幸福健康的人是食用自然西红柿的人而不是食用化学西红柿的人。生态文学认为,如果把握不好生命和自然的本来样子和实际需要,如果脱离生命本来的规律,如果超过自然的规律而一味地追逐财富、效益、速度,追逐奢侈豪华和现代化,那么,最终的结果是财富和现代化都可能求得,但人生本来的幸福、快乐和意义却得不到,人们最终得到的可能是空虚、干瘪和绝望。《瓦尔登湖》有一组梭罗本人在瓦尔登湖生活的有关日常生活资料需求的数据,数据说,一个健康人需要修建温暖舒适的房子所需要的钉子、木料、石料等是不多的,人根本不需要在修建房子上花费太多的地球资源。一个人一年需要种植土豆、大豆等粮食蔬菜只需少的成本而可以得到足够的生活资源,而湖中的鱼、林中的果子等都是大自然白白赐予人的。这样看来,如果一个人要过一种正常的、健康的生活,实际需要的物质资源并不多。就是说,一个健康正常的人实际上根本不需要过分掠夺和过分积攒财富。多余的财富与人生的真实幸福没有关系。

正如乔那森·莱恩指出的那样:“我们的社会文化的所有方面,共同决定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生存方式。不研究这些,我们便无法认识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而只能表达一些肤浅的忧虑。……因此,我们必须花更多的精力分析所有决定着人类对待自然的态度和生存于自然环境里的行为的社会文化因素,并将这种分析与文学研究结合起来,……历史地揭示文化是如何影响地球生态的。JonathanLevin:|“OnEcocriticism(ALetter)”,PMLA114.5(Oct.1999):p.1098”生态文学视域中,人类和自然环境是不多不少的一个整体,在这个整体环境中生存的所有生命实际上都不需要大量掠夺和占有,需要的是和谐。和谐就是不过分,就是在一个合适的量和度里,就是恰当。这种生态意识实际上应该是人类的基本感觉和起码常识,“生态意识是以人类对包括自己在内的自然中的一切生物与环境之间关系为基础的特定价值取向。它反应了人与自然的新关系——人与自然的和谐的观点、理论和感情的总和。法·莫尔特.被捕杀的困鲸.北岳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5页。杨素梅,闫吉青.俄罗斯生态文学论.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第19页”生态文学都在呼吁和向往“诗意的栖居”。这个“诗意的栖居”至少有三层与自然本色相关的意思:①是原始土壤的,庄稼地和草木的,而非取巧的、技术和钢筋水泥的;②原本家园的、安然的,而异化的、漂泊的和空虚的;③平安的、幸福的,而非掠夺的、暴力的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67、228、331页。。很明显,人们所说的“诗意的栖居”就是指在那个有无数生命体和无限生机的原原本本的大自然中的栖居。

四、生态文学的灵魂关照

从英国、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俄罗斯等国生态文学的渊源和发展来看,生态文学是人们终极价值关怀的直接产物。在最早的犹太法典和信仰宝藏中,关怀大自然当中的所有生命,体恤万物,关爱大地是上帝给人们的一个命令,是要人们谨慎遵守的律例。旧约摩西五经说:“六年要耕种田地,也要修理葡萄园,收藏地的出产。第七年地要守圣安息,就是向耶和华守的安息,不可耕种田地,也不可修理葡萄园。遗落自长的庄稼,不可收割;没有修理的葡萄园,也不可摘取葡萄。这年,地要守圣安息。地在安息年所出的,要给你和你的仆人、婢女、雇工人,并寄居的外人当食物。这年的出产,也要给你的牲畜和地上的走兽当食物。新旧约全书.利未记第25章.第2-7节.南京:中国基督教协会,1989年版。”可以看出,在上帝和人类的约定中,上帝答应给人类提供土地、河流、阳光、食品等一切人类所需要的,但上帝也要求人类答应遵循上帝给人类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规律和基本法则,要人类体恤和善待大地,爱护草木和动物,尊重一切生命存在的权利。这种思想是人类必须敬畏生命的生态理论基础。在人类必须敬畏生命的思想前提下,人们追述美国生态文学的渊源时发现,美国生态文学源于第一批移民美洲的清教徒,“他们感到那是上帝赐予的一个新的伊甸园。程虹.寻找荒野.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第7页”因而,在美国生态文学家看来,生态是“神圣的风景”,是“精神的殿堂”程虹.寻找荒野.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第31页、第61页。在俄罗斯许多生态文学家看来,他们面对大自然时,他们实际上在面对一个神圣的存在,如普里什文的《大地的眼睛》、《大自然的日历》、《鸟儿不惊的地方》等伟大作品“是大自然的弥撒”杨素梅,闫吉青.俄罗斯生态文学论.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第1页。。普里什文“不仅是牧人之神,同时还是猎人、渔夫和养蜂人的保护神,”“这是一个大自然的化身,同时也是人、神和自然和谐统一的象征。俄罗斯作家普里什文在他长达半个世纪的创作中远足大地,出入森林,亲近自然,长歌曼语,的确就是20世纪俄国文学中一位‘伟大的牧神’”刘文飞.普里什文:伟大的牧神.普里什文.吴嘉佑译.鸟儿不惊的地方.总序.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而俄罗斯“大自然的歌手”叶赛宁则把大自然看为“我的天堂”杨素梅,闫吉青.俄罗斯生态文学论.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第142-1461页。一般而言,一个灵魂干瘪的人就不会对大自然有全身心的爱,一个灵魂干瘪的民族就不会敬畏大自然,不会在行动中贯彻对大自然的体恤和关怀。生态文学非常关注人的灵魂的正面造就,关注人向善的心,关注人端正谨慎的终极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