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心灵放假的地方,莫过于故乡。
一踏上熟悉的堤坝,看到静静守候着的村庄,水色天光扑面而来,心就悄悄地湿润和轻盈了。
老屋前的桂花在幽幽开放,有的洒在一块块赭青色的屋瓦上,像是躺在一张张摇床上,做着香甜的梦。外婆轻轻地用小帚把它们掸下来,盛在竹筐里。繁茂粗壮的桂花树下还铺着一块塑料薄膜,上面落满了一粒粒黄黄的小星星。零落未成泥,香气一如故。
正午,我看到外婆把这些桂花收拾干净,倒在圆圆的大竹筐里,用手摊开,在阳光下晾晒。我问她,晒这些桂花做什么?她抬起花白的头,笑微微地说,用来装枕头,会很香。说完,蹲下来,凑近竹筐,一点点细致地拨弄着,挑拣出花里的土块。阳光在她的头发和一筐桂花上闲适地跳跃着。
孩子们在屋后快乐地叫喊着,我走过去,看到他们在摘柿子。一棵柿子树上挂着两个小孩,他们的怀里,兜着一个个拳头大的红灯笼。儿子站在树下,仰着头,举着个网兜,小小的身子随网兜旁的柿子左摇右晃。见到我,快活地放下网兜,拿起地上的一个柿子递给我,骄傲地说这是他的战利品。我剥去皮,一口咬掉半边红瓤,松软滑腻,清甜可口。
母亲在屋里喊吃饭。我去端碗。桌子上,是一块丰盛的“菜园”。青翠的南瓜藤,紫红的山芋梗,鲜嫩的小白菜,饱满的大黄豆,像是一个个生动斑斓的句子,拼写着一首清新隽永的诗。不知为何,每次回家,格外能吃,那大铁锅里煮的米饭喷喷香,让我舍不得丢下碗筷。呆在城里久了,味觉似乎退化,食欲很难勾起,且渐渐厌烦了酒桌上的觥筹交错起坐喧哗,吃饭有时候成了负担。而眼前,是这般赏心悦目,出乎天然顺应自然,怎不让人亲而近之,品味流连?
饭后,是一定会去芦苇滩的,我童年的乐园。芦苇瑟瑟,残荷点点,我抬头,天高云淡。
田野也是要去走一走的。秋天,适合去田野吹吹风,风穿过发丝,拂过心海,翻过绿波一样的棉田,抖动了一朵朵的雪白。忽然想起从书中看到过的一句话“这世上,能温暖我们的,不是爱情,而是棉花”。我相信是这样的,素朴如棉,而熨帖身心,如这午后的秋阳,伴你在绵绵不绝的时光里淡然地行走。
鸡栖于埘,日之夕矣。我喜欢这乡村的傍晚,炊烟袅袅,暮鸦归林,点点黄晕的光次第亮起,像温情的呼唤。儿时的我常常站在河沿旁,光影朦胧里,看着母亲浇完菜园挑着水桶,“吱吱呀呀”地一路走来,牵我的手回家。那样安静而柔软的黄昏呀,我的手心里攥着的欢悦,像一个苍茫明媚的世界。
夜晚,我们团团围坐在木凳上。四世同堂,其乐融融。母亲从灶间热气腾腾地走出来,端着玲珑秀气的粽子——这花去了她小半天的功夫。粽叶是端午节时她在芦苇滩打的,一直保存在冰箱里,糯米是昨天上街买的——知道我们放假要回大本营。煮好粽子她又煮了棱角,顺带烤了几只玉米,还掰了甘蔗。真是“红紫芳菲,橙黄橘绿”,我抑制不住想吟诵的诗情。她一个劲地劝弟弟多吃,恨不得把他一下子喂饱,离了她不会再饥饿。我嘟哝:“妈妈,你就偏心弟弟,别以为我傻,当真不知道。”她看着我,愣了半晌,笑骂我坏丫头。有时候,你竟忍不住在最亲的人面前撒娇,虽然,你早过了撒娇的年龄。你知道她爱你,和时空无关。
电视里,响起梆子锣鼓的敲打声,依依呀呀的唱着庐剧,外婆专注地看着,我们吃着,小声地笑着,桂花的香气从屋外飘散进来。
曾写过一篇《寂寞乡村》,颇受好评。其实,乡村并不寂寞,寂寞的是我们这些走出乡村离开泥土的人。而乡村的一草一木,能那么简单从容地带领你穿越浮世,返璞归真。
乡村原来是诗意的。无论你在外漂泊的多远、多久,它如画装帧着你的梦境,如歌萦绕在你的耳畔,如诗滋润着你的心田,让你时时感怀:叶落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