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再不写写这个男人,真是太不像话了。昨天,他还坐在酒桌上,对一圈同学醉意朦胧地感慨,我们认识快要二十年了。
虽然相识这么久,我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很懂他。
这个男人至情至性,有强烈的个人英雄主义倾向。想当年,只因我一句,想让孩子在城里上幼儿园。身无分文的他,硬是东挪西借就买下了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因此,他曾付出很多的劳累和辛苦。但他百折不挠干劲十足,且常为自己的高瞻远瞩颇为自得。
这个男人很要面子,时刻注重维护自己光辉的男子汉形象。出去散步,他是绝不会主动牵我的手。但他愿意我紧紧地挽着他的胳膊,或者干脆挎在他脖子上,任他拽着走。可是他高兴起来,会一下子背起我。当然,一定是在浓重的树荫里,或是无人处。
这个男人很小气,如有别的男人多看他老婆一眼多搭一句话,他就怀疑人家心存觊觎,似乎全世界只有他老婆一个女人。这个男人又很霸气,认为这样糊涂的女人摊到他这样的男人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他常说“你这样笨的女人,一根肠子到底,估计扔到街上,都不会被人当垃圾捡回去。”
这个男人始终强化一点认识:那就是,只要离开他,我就会饿死街头。我说我是年少无知才误上贼船,他就会为我的执迷不悟而无可奈何地叹息,说我不知山高水深,江湖险恶。
这个男人,生性慷慨豪放。会用不可思议的大手笔,超乎想象不计后果地把他的老婆打扮得像个女皇,陪同他走出去有万众瞩目的效果。他会率领儿子,一起不负责任地把他的老婆赞美得晕头转向。而有时候,当我对镜梳妆稍作修饰,他却冷嘲热讽,毫不吝啬“丑八怪”等贬义词语的抛掷。甚至还要挤到镜子前摆首弄姿,摸着下巴,摆出很性感的造型陶醉地问“像我这样的帅哥,走在街上会不会造成交通阻塞呢?”
男人几乎是全能的,电工、木工、瓦工、修理工等样样精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男人从小得益于家境的磨练,颇能吃苦。男人还会种菜,甚至会腌菜,这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我眼中,他简直是个全才。男人在修理家用电器的时候,专注而温柔,我觉得是最富有魅力的。面对我仰慕的眼神,他不屑一顾:“你可以崇拜我,但千万不要爱上我。”
男人球技高超,打球的样子潇洒不羁,他特别喜欢我们能去当他的观众。偶尔,还自降身份赐我几招,陪我练练球。只是我常常会拂了他的好意。我知道,我单薄的背影上承载过他太多的落寞,他嫉妒我亲近电脑远胜于他。当然,他会用骄傲来掩饰他的这种隐秘的嫉妒。
男人粗心大意丢三落四。所以,我的成就感很多是来自,在他翻了无数遍的地方找到他一直找不到的东西。男人有时候很可爱。当我赞叹他递到口中的菜烧得好吃,并佯装向他讨教秘诀时,他会兴味盎然地跟在身边喋喋不休地传授厨艺。当我表示对此实在是觉悟太低,无法领会时,他才满怀失望不甘心地离去,却不知道我正暗自得意。厨房重地交接的如此顺畅和悦,于我实为一大幸事!
男人说他没有烟瘾,但我从来没见过他离开过烟。男人嗜好独自小酌,且时常引诱我和他把酒言欢。他有一度极为迷恋车,想据一辆为己有。当我用冷静和固执把他的非分之想掐死在摇篮中后,他很是受伤,感慨自己没有知己;他的感伤感染了儿子,儿子大声告诉他:“我就是你的知己。”男人对酒当歌,恨不得立即和儿子结拜。我在一旁冷笑,多年父子成兄弟呀。儿子转过身搂着我,掏出肺腑之言:其实我是你的小间谍。男人是孤独的。
男人喜欢表演自以为是的浪漫,带给人的,却是崩溃多于惊喜。也许是被我一次次养死一盆盆花的热情和执着感动,他竟然也开始买花回家。他自诩深沉稳重,喜怒不形于色,却会突然间引吭高歌,毫不顾忌惊扰四邻。对我递去的大作他视若无睹或是嗤之以鼻,有时候,他却又奉劝我多读书,且要和我聊聊文学的奥义。当我大赞他具备鉴赏力的时候,他又会露出不以为然的鄙夷。偶尔,他不去打球,也不上网打游戏,竟附庸风雅地读起书。看着我迷惑不解的样子,他稳如泰山,似乎他一直都是勤勉好学之人,而我竟然有眼不识。
我发现,这么多年来斗智斗勇,我实在不是他的对手。一物降一物,他知道怎么治我。当他毫无预兆地把一件价值不菲的皮草以结婚十周年的名义,披在我身上,我一边痛心疾首谴责他不切实际的挥霍,一边良心发现了自己疯狂的网购。他小心翼翼地说,别忙着发火,等到二十周年,我会再出手。晚间在网上,我悄悄退掉了刚刚到的三件包裹,并暗自发誓告别网购,要金盆洗手。
在此,我以资深同学的身份,郑重提醒这个男人:做事情,真的不要间歇性地犯冲动,这样会扼杀我很多小小的欢喜。我们的日子,充满了玩意,好像不太符合中国式家庭的精打细算踏实稳妥。可我知道,这一世,是走不出他密密织就的爱的罗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