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杂务中抽身,从城市里逃离,以节日的名义,回到乡下的家园。
老屋前的杏树上挂满了黄黄的杏子,像些老朋友,一个个在对我打招呼。地上躺着一些,笑豁了嘴。我洗了几颗,轻轻一剥成两半,露出眼睛一样的杏核。内瓤滑腻甜软,吐出核,一个圆圆的杏子只剩一块薄薄的皮捏在手上了。
妈妈说,你们要多吃,结的太多。我说,挑去街上卖,三四块钱一斤呢。她笑着说,没人卖的,你带些给邻居,比买的新鲜,人家不是送过桃子给你吗?我笑,这叫投桃报杏。
儿子拿着根长竹竿,把系着网兜的竿梢向杏子伸去,摇晃几下,杏子掉下来,网兜却扑了个空。我拾起儿时的绝技,爬上树,杏和我捉起迷藏来,调皮地晃来晃去,在绿叶间忽隐忽现。妈妈搬来木梯子,靠在墙壁上,挽了个篮子爬上去,摘了半篮子就用绳子吊着,慢慢往下放。因我们的到来,这寂寞的杏树一下子热闹了,喜气洋洋起来。
多年前的午后,我捧着书坐在门槛上,风吹来一阵阵栀子花浓郁的香气,忽而听到啪嗒,吧嗒声,循声望去,不知何时,地上已铺了一层杏子,就那么自在地散落着。后来读到韦应物的诗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眼前浮现的就是这一副杏悠然落下的画面。只是幽人的情怀,行走在城市里我,不曾觅得。
几个回合后,儿子不耐,放下竹竿去寻吃食。妈妈也下了木梯,走进厨房,揭开锅,粽香扑鼻。她解开秀气玲珑的粽子,红豆粽,用筷子插上,蘸点白糖,递给垂涎的儿子。问我可吃,我摇头,看着深绿的粽叶,我似乎看到妈妈在河滩的芦苇丛里剥粽叶的利落身影。
妈妈从满锅的粽子里掏出一只咸鸭蛋,在儿子肚皮上滚了一圈后揣在儿子兜里,一边低语着,端午滚鸭蛋,年年保平安。妈妈老了,她的心愿却像乡音一样从未改变。站在如盖的栀子树背后,我眼眶一热,向一朵绽开的白花望去。
顶着一张荷叶遮阳,我去芦苇滩,陪儿子钓虾。路过菜园,在这方舞台上,妈妈倾情演绎着着烟火人生;这也是一块奇特的魔方,随季节更替不断更换着色泽图案。此时园中瓜果初长成,红黄青紫,长弯尖圆,在暗地里鼓着劲生长,要滋养我们的口与心。水面摊着脆生生的菱角叶,举着碧油油的菖蒲、荷叶,鸭子游来游去,芦苇一眼望不到边……
在那清清亮的,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河面上,我儿时过端午节那一天,锣鼓喧天,龙舟竞渡。水里是你追我赶疾驰的船只,两岸是沸腾的人群。那些黝黑的脸膛上饱满的笑容,像汗水一样肆意的流淌。鞭炮齐鸣,粗犷的号子声响彻天地,获胜的船队披红挂彩。那是全民的狂欢,土地的节日。而今,我的儿子,他只能从我的讲述和电视画面中模糊地保存这一切。
正如这些在乡间寻常可见的草木,一来到城市,便身价备涨。匆匆行走的我,所给它的仅是短暂停留的目光,且越来越淡漠。回到这里,贴着土地的心跳,闻着草木味儿,心自然地洗涤,灵魂得到回归和充盈。
乡村,收留所有回家的孩子。不在乎你是不是衣锦还乡带来荣光,还是落魄潦倒尘满面鬓如霜,它永远都是我们朴实坚韧的后方,能抚平每一处的皱褶和苍凉。在古老的节日气氛中,家园一如千年前的安详。
回家,不一定要乘着节日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