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西湖断桥，想到两个神话传说中的女人。
一个是痴痴想做人的蛇妖白素贞。为了报答那前世的恩，甘愿抛去千年修行。百般周折终成眷属，却没料到爱情经不住现实的考验，端午的一杯雄黄酒，让爱露出狰狞的原形。当看到许仙将钵盂罩在白娘子头上，她抬眼叫道“郎君”。心下惨然。
一个是窃得不死药飞天的嫦娥。想她和那英武有力的后羿，一开始，该是相亲相爱难舍难分的。可是当“长生不死”的巨大诱惑摆在面前时，她还是选择独自吞没，舒展广袖，飘飘然离开了人间，向那琼楼玉宇的天上宫阙奔去。美得决然。
台湾作家张晓风曾慨叹“真正的爱情，好像都嫁给了神话”。看来，无论天上人间，爱情都无法容身。它脆弱而虚幻，爱到深处，悲从中来。我们所追求和迷恋的，往往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白娘子镇在塔下，嫦娥奔到月上。一个苦苦要做有情人，放弃了修炼成仙。一个念念为成不老仙，丢掉了拥有的家庭。“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却原来，成仙的代价也如此高昂，必须还能承受永远的孤苦和清寒。起舞弄清影，顾影自怜，嫦娥是否会想念那凡俗的人间烟火？虽然庸常琐碎，却踏实温暖。她所抛弃的，正是白娘子所向往的。
有时候我想，白素贞和嫦娥，其实是同一个女人，分别代表的是婚姻前后的她。
当她站在“围城”之外的时候，葱绿的心灵里编织的是浪漫的憧憬，信奉缘分天注定。“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茫茫人生路，最紧要的，是找一个心心相印息息相通的人白头偕老。那时候她是白蛇，爱情至上，不顾一切。等到坠入城堡，烟熏火燎，生活强悍地逼迫她脱掉一层层华美的羽衣，沦落市井，匍匐前进，不甘的她终于有了厌倦。开始怀念那自在逍遥的往昔，有了自怨自怜，“飞天”梦忽隐忽现，风吹草动，她的心也跟着蠢蠢欲动。只要时机成熟，哪个女人不想羽化成仙？谁曾想，真到了那时那地，等待的却是高处不胜寒，寂寞无边。
很多时候，在生命的坐标轴上，我们的确找不到、确定不了自己的位置。我们喜欢做些不切实际的梦。有关爱情，有关梦想。
毕飞宇小说《青衣》里塑造了一个演“嫦娥”的青衣筱燕秋，她走不出美轮美奂的舞台，不想做人，就想成仙，分不清戏和人生，“嫦娥”是她的青春、爱情、理想，是她的命，她把自己当成了嫦娥。生活中，只有表演才能让她找到自我，获得快乐，她活在嫦娥的世界，最终只能被现实淘汰出局。小说结尾，筱燕秋身着戏装，拖着病躯，对着茫茫风雪自演自唱，让人看了有道不出的悲怆和凄凉。
《青衣》里有这样一段话“人总是吃错了药，吃错了药的一生经不起回头一看，低头一看。吃错药是嫦娥的命运，女人的命运，人的命运。”
白素贞吃了贪恋人世的药。尘世中的我们，贪恋的是嫦娥吃的药。人世繁华而落寞，爱恨悲欢，千回百转，我们追逐着高不可攀的美，旅途里不断生长着隐秘的渴望。在地上行走，梦在远空飘荡，是人，都是会吃错药的，爱情，只是其中的一味，即使明知会毒发身亡，也会忍不住去品尝。
雷峰塔在向晚的湖光山色中灯光闪烁，湖面波光潋滟，皓月千年素练不变。如此良辰美景，让人平添珍重之心。我想，生而为人，在白娘子那里是多么幸运的事。吃错药的女人，请珍惜身边相依相伴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