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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中国学术的来龙去脉(4)

隋朝智者大师,居天台山,开天台宗,著有《大小止观》。唐朝道士司马承祯,字子微,也居天台山,著有《天隐子》,又著《坐忘论》七篇。《玉涧杂书》云:“道释二氏,本相矛盾。而子微之学,乃全本于释氏,大抵以戒定慧为宗,……此论与智者所论止观,实相表里,子微中年隐天台玉霄峰,盖智者所居,知其渊源有自也”(见《图书集成道教部杂录》)。由此知:凡是互相矛盾的学问,只要同在一个地方,就有融合之可能。五代中原大乱,三教中的名人,齐集成都,仿佛三大河流,同趋于最隘的一个峡口,天然该融合为一,大约这些名流,麇集成都,互相讨论,留下不少的学说。明道弟兄来川,召集遗老,筑台讲道,把他集合来,融会贯通,而断以己意,成为一个系统,就成为所谓宋学。

(七)苏子由之学说

大家只知程氏弟兄是宋学中的泰斗,不知宋朝还有一个大哲学家,其成就较之程氏弟兄,有过之无不及,一般人都把他忽略了,此人为谁?即是我们知道的苏子由。程氏弟兄做了融合三教的工作,还要蒙头盖面,自称是孔孟的真传;子由著有《老子解》,自序著此书时,会同僧道商酌,他又把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和六祖“不思善不思恶”等语,合并研究,自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较诸其他宋儒光明得多。子由之孙苏籀,记其遗言曰:“公为籀讲老子数篇曰:‘高出孟子二三等矣!’又曰:‘言至道无如五千文。’”苏籀又说:“公老年做诗云:近存八十一章注,从道老聃门下人。盖老而所造益妙,碌碌者莫测矣。”子由敢于说老子高出孟子二三等,自认从道老聃门下,这种识力,确在程氏弟兄之上。苏东坡之子苏迈等,著有《先公手泽》,载东坡之言曰:“昨日子由寄老子新解,读之不尽卷,废卷而叹,使战国有此书,则无商鞅韩非,使汉初有此书,则孔老为一,使晋宋间有此书,则佛老不为二,不意晚年见此奇特。”我破读东坡此段文字,心想子由此书,有甚好处,值得如此称叹,后来始知纯是赞叹他融合三教的工作。

明朝有个李卓吾,同时的人,几乎把他当作圣人,他对于孔子,显然攻击,著《藏书》六十八卷,自序有曰:“前三代吾无论矣,后三代汉唐宋是也,中间数百余年,而独无是非者,岂其人无是非哉?咸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因未尝有是非耳。”又曰:“此书但可自怡,不可示人,故名藏书也。而无奈一二好事朋友,索观不已,予又安能以已耶,但戒曰:‘览则一任诸君览,但无以孔夫子之定本行赏罚也则善矣。’”他生在明朝,思想有这样的自由,真令人惊诧,他因为创出这样的议论,闹得书被焚毁,身被逮捕,下场至自刎而死,始终持其说不变。其自信力有这样的坚强,独对苏子由非常佩服,万历二年,他在金陵刻子由《老子解》,题其后曰:“解老子者众矣,而子由最高,……子由乃独得微言于残篇断简之中,宜其善发老子之蕴,使五千余言,烂然如皎日,学者断断乎不可一日去手也,解或示道全,当道全意,寄子瞻,又当子瞻意,今去子由,五百余年,不意复见此奇特。”卓吾这样的推崇子由,子由的学问也就可知了。

苏子由在学术上,有了这样的成就,何以谈及宋学,一般人只知道有程朱,不知道苏子由呢?其原因:(一)子由书成年已老,子由死于政和二年壬辰,年七十四岁,此书是几经改删,至大观二年戊子十二月方才告成,程明道死于元丰八年乙丑,年五十四岁,伊川死于大观元年丁亥,年七十五岁,子由成书时,在明道死后二十三年,伊川死后一年,那个时候,程氏门徒遍天下,子由的学说,出来得迟,自不能与他争胜,子由书成后四年即死,也就无人宣传他的学说了。(二)那时党禁方严,禁人学习元祐学术,伊川谢绝门徒道:“尊所闻,行所知可也,不必及吾门也。”连伊川都不敢宣传他的学问,子由何能宣传?伊川死时,门人不敢送丧,党禁之严可想。史称子由“筑室颖滨,不复与人相见,终日默坐,如是者几十年。”据此,则子由此书,能传于世,已算侥幸,何敢望其能行?(三)后来朱子承继伊川之学,专修洛蜀之怨,二苏与伊川不合,朱子对于东坡所著《易传》,子由所著《老子解》,均痛加诋毁,其诋子由曰:“苏侍郎晚为是书,合吾儒于老子,以为未足,又并释氏而弥缝之,可谓舛矣,然其自许甚高,至谓当世无一人可以语此者,而其兄东坡公,亦以为‘不意晚年见此奇特’。以予观之,其可谓无忌惮者欤!因为之辩。”(见《宋元学案》)中庸有“大人而无忌惮”之语,朱子说他无忌惮,即是说他是小人。此段文字,几于破口大骂。朱子又把子由之说,逐一批驳,大都故意挑剔,其书俱在,可以复按。朱子是历代帝王尊崇的人,他既这样攻击子由,所以子由的学说,也就若存若亡,无人知道了。(四)最大原因,则孔子自汉武帝而后,取得学术界正统的地盘,程子做融合三教的工作,表面上仍推尊孔子,故其说受人欢迎,子由则赤裸裸的说出来,欠了程明道的技术,所以大受朱子的攻击,而成为异端邪说,朱子痛诋子由,痛诋佛老,是出于门户之见,我们不必管,只看学术演进的情形就是了。

(八)学术之演进

我们从进化趋势上看去,觉得到了北宋的时候,三教应该融合为一,程明道和苏子由,都是受了天然趋势的驱迫,程子读了许多书,来在四川,加以研究,完成融合三教的工作。苏子由在四川读了许多书,去在颖滨,闭门研究也完成融合三教的工作,二者都与四川有关。这都是由于五代时,中原大乱,三教名流,齐集成都,三大河流,同时流入最隘一个峡口的缘故。子由少时在蜀,习闻诸名流绪论,研究多年,得出的结果,也是融合三教,也是出于释氏而偏迩于老聃,与大程子如出一辙。可见宇宙真理,实是如此。从前佛教传入中国,与固有学术生冲突,历南北隋唐以至五代,朝廷明令天下毁佛寺,焚佛经,诛僧尼之事凡数见,自宋儒之学说出,而此等冲突之事遂无,不过讲学家文字上小有攻讦而已,何也?根本上已融合故也。

世界第一次大战,第二次大战,纷争不已者,学说分歧使之然也。现在国府迁移重庆,各种学派之第一流人物,与夫留学欧美之各种专门家,大都齐集重庆,俨如孟蜀时,三教九流,齐集成都一样,也都是无数河流,趋入一个最隘之峡口。我希望产生一种新学说,融合中西印三方学术而一之,而世界纷争之祸,于焉可免。(著者按:初版时,国府尚未迁移重庆,则只言。现在交通便利,天涯比邻,中国、印度、西洋三大文化接触,相推相荡,也是三大河流,趋入最隘的峡口,中西印三大文化,也该融合为一。)

宋儒之道统

(一)道统之来源

宋儒最令人佩服的,是把儒释道三教,从学理上融合为一,其最不令人佩服的,就在门户之见太深,以致发生许多纠葛。其门户之见,共有二点:(1)孔子说的就对,佛老和周秦诸子说的就不对。(2)同是尊崇孔子的人,程子和朱子说的就对,别人说的就不对。合此两点,就生道统之说。

宋儒所说的道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我们要讨论这个问题,首先要讨论唐朝的韩愈。韩愈为人很倔强,富于反抗现实的性质。唐初文体,沿袭陈隋余习,他就提倡三代两汉的古文,唐时佛老之道盛行,他就提倡孔孟之学。他取的方式,与欧洲文艺复兴所取的方式是相同的。二者俱是反对现代学术,恢复古代学术,是一种革新运动,所以欧洲文艺复兴,是一种惊人事业。韩愈在唐时,负泰山北斗之地位,也是一种惊人事业。

韩愈的学问,传至宋朝,分为两大派:一派是欧苏曾王的文学,一派是程朱的道学。宋儒所谓道统的道字,就是从昌黎《原道篇》“斯道也,何道也”那个道字生出来的。孟子在从前,只算儒学中之一种,其书价格,与荀墨相等,昌黎才把他表章出来,他读《荀子》说:“始吾得孟轲书,然后知孔子之道尊……以为圣人之徒没,尊圣人者孟氏而已,晚得扬雄书,益信孟氏,因雄书而益尊,则雄者亦圣人之徒欤!……孟子醇乎醇者也,荀与扬大醇而小疵。”经昌黎这样的推称,孟氏才崭然露头角。

宋儒承继昌黎之说,把孟子益加推崇,而以自己直发其传,伊川作明道行状,说道:“周公没圣人之道不行,孟轲死圣人之学不传,道不行百世无善治,学不传千载无真儒,……先生生乎一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盖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史迁以孟子荀卿合传,寥寥数十字,于所历邹膝任薛鲁宋之事,不一书,朱子纲目,始于适魏之齐,大书特书。宋淳熙时,朱子才将《孟子》、《论语》、《大学》、《中庸》合称为四子书,至元延祐时,始悬为令甲。我们自幼读四子书,把孟子看作孔子化身,及细加考察,才知是程朱诸人,有了道统之见,才把他特别尊崇的。

昌黎是文学中人,立意改革文体,非三代两汉之书不观,他读孔子孟荀的书,初意本是研究文学,因而也略窥见大道,无奈所得不深,他为文主张辞必己出,字法句法,喜欢戛戛独造,因而论理论事,也要独造。他说:“斯道也,何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孟轲死,不得其传。”这个说法,不知他何所见而云然。程伊川曰:“轲死不得其传,似此言语,非蹈袭前人,非凿空撰出,必有所见。”这几句话的来历,连程伊川都寻不出,非杜撰而何?

宋儒读了昌黎这段文字,见历代传授,犹如传国玺一般,尧舜禹直接传授,文、武、周公、孔子、孟轲、则隔数百年,都可传授,心想我们生在一千几百年之后,难道不能得着这个东西吗?于是立志要把这传国玺寻出,经过许久,果然被他寻出来了,在《论语》上寻出“尧曰咨尔舜,……允执其中,……舜亦以命禹”。恰好伪古文《尚书》,有“人心唯危,道心唯微,唯精唯一,允执厥中”十六字。尧传舜,舜传禹,有了实据,他们就认定这就是历代相传的东西,究禹汤文武周公,所谓授文者安在?又中间相隔数百年,何以能够传授?又孔子以前,何以独传开国之君,平民中并无一人,能得其传?这些问题,他们都不加研究。

宋儒因为昌黎说孟子是得了孔子真传的,就把孟子一书,从诸子中提出来,上配《论语》。又从《礼记》中,提出《大学》、《中庸》二篇,硬说《大学》是曾子著的。又说《中庸》是子思亲笔写出,交与孟子,于是就成了孔子传之曾子,曾子传之子思,子思传之孟子,一代传一代,与传国玺一般无二,孟子以后,忽然断绝,隔了千几百年,到宋朝,这传国玺又出现,被濂洛关闽诸儒得着,又递相传授,这就是所谓道统了。

道统的统字,就是从“帝王创业垂统”那个统字窃取来,即含有传国玺的意思,那时禅宗风行天下,禅宗本是衣钵相传,一代传一代,由释迦传至达摩,达摩传入中国,达摩传六祖,六祖以后,虽是不传衣钵,但各派中仍有第若干代名称,某为嫡派,某为旁支。宋儒生当其间,染有此等习气,特创出道统之名,与之对抗。道统二字,可说是衣钵二字的代名词。

请问:濂洛关闽诸儒距孔孟一千多年,怎么能够传授呢?于是创出“心传”之说。说我与孔孟,心必相传,禅宗有“以心传心”的说法,所以宋人就有“虞廷十六字心传”的说法,这心传二字,也是模仿禅宗来的。

本来禅宗传授,也就可疑,所谓西天二十八祖,东土六祖,俱是他们自相推定的。其学简易,最合中国人习好,故禅宗风行天下。其徒自称“教外别传”,谓不必研究经典,可以直契佛祖之心,见人每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宋儒教人“寻孔颜乐处”,其意味也相同。

周子为程子受业之人,横渠是程子戚属,朱子绍述程氏,所谓濂洛关闽,本是几个私人讲学的团体,后来愈传愈盛,因创出道统之名。私相推走,自夸孔孟真传,其方式与禅宗完全相同。

朱子争这个道统,尤为出力,他注《孟子》,于末后一章,结句说道:“……百世之下,必将有神会而心得之者耳。故于篇中历序群圣之统,而终之以此,所以明其传之所在,而又以俟后圣于无穷也,其旨深哉。”提出“统”字“传”字,又说“神会心得”,即为宋学中所谓“心传”和“道统”伏根,最奇的,于“其旨深哉”四字之后,突然写出一段文字,说道:“有宋元丰八年,河南程颢伯醇卒,潞公文彦博题其墓曰,明道先生,而其弟正叔序之曰:周公没,圣人之道不行,孟轲死,圣人之学不传,道不行百世无善治,学不传千载无真儒。无善治,士犹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诸人,以传诸后。无真儒,则天下贸贸焉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理灭矣,先生生乎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以兴起斯文为己任,辨异端,辟邪说,使圣人之道,焕然复明于世,盖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然学者于道,不知所向,则孰知斯人之为功,不知所至,则孰知斯名之称情也哉。”此段文字写毕,即截然而止,不再著一语,真是没头没尾的。见得程子即是“后圣”。朱子于大学章句序,又说道:“河南两夫子出,而有以接孟氏之传,虽以熹之不敏,亦幸私淑而与有关焉。”“著”“闻”字,俨然自附于“闻而知之”之列,于是就把道统一肩担上。

(二)道统之内幕

宋儒苦心孤诣,创出一个道统,生怕被人分去,朱子力排象山,就是怕他分去道统,象山死,朱子率门人,往寺中哭之,既罢,良久曰:“可惜死了告子。”硬派象山作告子,自己就变成宋学中的孟子了。

程朱未出以前,扬雄声名很大,他自比孟子,北宋的孙复,号称名儒,他尊扬雄为范模。司马光注《太玄经》说道:“余少之时,闻玄之名,而不获见……于是求之积年。乃得观之,初则溟涬漫漶,略不可入,乃研精易虑,屏人事而读之,数十遍,参以首尾,稍得窥其梗概。然后喟然置书叹曰:呜呼,扬子真大儒耶,孔子既没,知圣人之道者,扬子而谁,荀与孟殆不足拟,况其余乎!观玄之书,昭则极于人,幽则尽于神,大则包宇宙,细则入毛发,合天人之道以为一,刮其根本,示人所出,胎育万物,而兼为之母,若地履之而不可穷也,若海挹之而不可竭也,天下之道虽有善者,其蔑以易此矣。”司马光这样说法,简直把大玄推尊得如周易一般,俨然直接孔子之传,道统岂不被扬雄争去吗?孟子且够不上,何况宋儒?宋儒正图谋上接孟子之传,怎能容扬雄得过?适因班固《汉书》,说扬雄曾仕新莽,朱子修纲目轻轻与他写一笔:“莽大夫扬雄死”。从此扬雄成了名教罪人,永不翻身。孟子肩上的道统,无人敢争,濂洛关闽,就直接孟氏之传了。这就像争选举的时候,自料比某人不过,就清查某人的档案,说他亏吞公款,身犯刑事,褫夺他被选权一般。假使莫得司马光这一类称赞扬雄的文字,纲目上何至有莽大夫这种特笔呢?扬雄仕新莽,作《剧秦美新论》。有人说其事不确,我们也不深辩,即使其事果确,一部紫阳纲目中,类于扬雄,甚于扬雄的人很多,何以未尽用此种书法呢?这都是司马光诸人把扬雄害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