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开的时候,我抽了空去看。人生的旅途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我们能相遇到的花期也有限,我不想错过每一场花开。
槐花也属乡野之花。它比桃花、梨花更与人亲,那是因为它心怀甜蜜。花开时节,空气中密布它的香甜,让你不容忽视。于是乡下孩子的乐事里,就有这么一件,爬上树去摘槐花。那也是极盛大的场景,树上开着槐花,地上掉着槐花,小孩的脖子上、肩上落着槐花,口袋里,还塞着一串串白。随便摘取一朵,放嘴里品咂,甜啊,糖一样的甜。巧妇会做槐花饼、槐花糖。吃得人打嘴不丢。家里养的羊,那些日子也有了嘴福,把槐花当正餐吃的。
我来赏的这树槐花,在小城的河边。小城新辟了沿河观光带,这棵槐,被当做一景从他处移植过来。其他树种众多,独独它,只一棵。《周礼·秋官》中记载:周代宫廷外种有三棵槐树,三公朝见天子时,分别站在那三棵槐树下。周代的槐,有崇敬的意思在里面。槐又通“怀”,是怀想与守望。我瞎想,我们小城移来这棵槐,是把它当做镇城之树的吧。
傍晚时分,光的影,渐渐散去。黑暗是渐渐加深的,及至一树的白,也没在黑里头。天便完全黑下来了。这时候,赏花变得纯粹,周遭的黑暗做了底子,槐花的白,跳跃出来,是黑布上绣白花。
仰头望向那树白,心莫名被一种情绪填得满满的。说不清那情绪到底是什么。那一刻,时间停顿,风不吹,云不走,仿佛什么都想了,什么都没有想。这是人生的态度,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本能,是由不得你的。
微笑。想起那首出名的山西民歌《我望槐花几时开》。歌里唱:“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把栏杆望郎来/娘问女儿你望啥子/我望槐花几时开……”盼郎来的女儿家,心焦焦却偏不承认,偏把相思推给无辜的槐花:“哎呀呀,槐花槐花,你咋还没有开?”这里的槐花,浸染上人间情思,惹人爱怜。
一对老夫妻,晚饭后出来散步。他们唠嗑的声音,隐约传来,如虫子在鸣唱。他们走过我身边,奇怪地看看我,并没有停下他们的脚步。却在离我有一段距离后,一个问:“人家在看什么呢?”一个答:“看槐花呗。”一个说:“哦,槐花开了呀。”一个笑答:“是啊,开了。”他们的声音,渐渐融入夜色里,融入槐花的甜里去,直至无痕。
我喜欢这样的一问一答,不落空,相依为命。我愿意,老了时,也有这样一个人陪在我身边,听我说一些可有可无的话,然后一一应答。这是最凡俗的,而又是最接近幸福的。
风吹,有花落下来。我捡一串攥手心里,清凉的感觉,在掌中弥漫。白居易写槐花:“薄暮宅门前,槐花深一寸。”我以为这是花落景象。古人尚不知花可吃,或者,知可吃而不吃,是为惜花。他们任由槐花自开自落,一径落下去,在地上铺了足有一寸深的白。真是奢侈了那一方土地,埋了那么多香甜的魂。
怀念本是一种温暖行为,而非冰凉与凄清。当菜花簪满头,它昭示的是:我会记住那些逝去的爱,我将心怀美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