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叫得很怪,叫骆卡。
我以为他的父亲定是个很有知识的人,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很有咀嚼的名字。他却说,不,我爸认不了几个字的,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骆卡是一家理发店的学徒,安徽人,瘦高个子,白净的脸庞。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
询问他,果然是。
他做的事很杂,迎来送往是他;帮客人洗头按摩是他;给客人拎包挂衣服是他;抹桌扫地是他。
这个叫,骆卡,来给客人倒两杯水。那个叫,骆卡,帮这个客人把头发吹干了。他都爽快地应一声,哎,就来了。
做这些,或许不难,难的是,他始终做到彬彬有礼。他帮你洗头按摩,十指在你头上轻轻弹,不时探过一张笑脸来,小心翼翼地问你,嫌手重吗?
哪里重了?他的手那么轻柔。看着他,忍不住想,这么小的孩子,能做到这样,真是难为他了。
跟他聊天,开始时他只是羞涩地笑,偶尔简短地答两句。后来,我们熟识了,他的话渐渐多起来,会说到他安徽乡下,说到他的父母,还有一个妹妹。我妹妹成绩很好的,他这样说,脸上浮现出笑容来。
我问,那你咋不念书了呢,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还在学校里的。
他低了头,脸红了,许久之后才告诉我,他读书时不知道用功,调皮捣蛋,书念不下去了,他爸急了,追到学校去,他翻了围墙跑出来。
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学校。
我有些吃惊,我说,那你爸不是很伤心吗?
他轻轻叹口气,说,是啊,那时我真不懂事,让我爸伤透了心。
他说的那时,也不过是半年前。他一口气跑到江苏来,跑到理发店当了学徒,也没想过父母是怎样的难过,只一日一日在这里混光阴。一天晚,他下班,在店门口,却意外看见站在风里的父亲。父亲到底放心不下他,从安徽,摸到这儿来看他。父亲只问了他两句话,第一句是,你真的不想读书了?他答,是。第二句话是,你真的很喜欢理发?他答,是。父亲说,那好,那就这样吧。他哭了,觉得对不起忠厚老实的父亲,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好手艺,混出个人样来。
他变了个人似的,勤快刻苦,白天在店里忙忙碌碌,晚上回到住宿的地方,苦练手艺,甚至拿自己的头做试验品,把自己的头发剪得如风吹雨打过。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出色的发型设计师,到那时,他就回家开一家特色美发店。如果做得好,还可以开连锁店呢,他说。双眸星星般的,闪闪发亮。
我的发型变化不大,只需稍稍打理一下就可以了,我让他做。他很激动,握剪刀的手,颤抖着,几乎一根头发一根头发数着剪,是精雕细琢了。
我走,他送到门外,非常感激地说,姐,谢谢你。我说,谢什么呀,你理得很好的。他仍说,姐,谢谢你。
年前,我去他们店里,店里挤满了人。他在忙,忙得脚不沾地,浑身却洋溢着掩不住的喜悦。我问他,骆卡,有什么好事呢,这么高兴?他不说,只抿着嘴乐。却在帮我吹头发的当儿,憋不住了,手伸到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张车票来,扬给我看。他说,我的,回家的车票。我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他又接着兴奋地说,年三十中午的车,我可以赶上到家吃年夜饭的。
他坚硬的心,像窗台上的那盆风信子,慢慢地盛开了。有些疼痛,有些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