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如此的短暂!我们之所以这样说,不是由于我们人生经历的时间少,而是由于在这很多的时间里,我们几乎没有功夫去享受和领略它。死亡的时刻固然与出生的时刻相距得很远,如果在中间的时间不是较好地度过的话,也可以讲人生是极其短促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诞生过有两次:一次是为了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另一次是为了能好好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次是为了做个人,另一次是为了做一个男人或是女人。有些人将女人看作是一个不完全的男子,这种看法当然是不正确的。但是他们就外表而作的说法和推论,是说得很对的。在孩子们达到弱冠之前,男孩子和女孩子在外表上是没有什么很明显的区别,就连面孔、声音和肤色都几乎完全是相同的,女孩是孩子,男孩也是孩子。用同一个名词,便可以用来称呼这两种如此相像的人。但是,在这个时期,男子们的男性外部器官发育如果受到阻碍的话,则他们将终生都会保持这个样子,他们会始终成为大孩子。而妇女们由于一开始就没有失去这种样子,所以,在许多方面都好像是从来没有起过变化似的。
我们大家也都知道,男孩子是不会一直始终停留在儿童状态的,等他到了大自然所规定时间的时候便要脱离那种儿童的状态,这个极关紧要的时刻,虽然在时间上是相当的短促,但它的影响却十分的深远。正如暴风雨即将要来临时的前奏像一阵海啸一样,这狂风暴雨似的巨大变化,也用了一阵他们日益增长的欲念的低沉鸣叫,来宣告它的来临,一种暗暗声响的骚动,也预告危险即将到来了。愤怒的次数的频繁,性情的变化,心灵的不断的愤怒和激动,使他们几乎成了一群不守规矩的孩子。他对大人们向他说的话,以前是乖乖地听命和服从的,而现在则变为了无理取闹和充耳不闻了。他几乎变成了一头发狂的狮子,他不相信大人们的向导,再也不愿意受大人们的管束与约束了。
这时候孩子除了性情变化的精神征兆以外,在面孔上也有着显著的变化。他的相貌开始长得轮廓分明,眉清目秀,显得一付很有性格的神情。他两个下腮上的稀疏柔软的绒毛也变得开始浓密了。他的声音也开始变得粗拙,或者说得更为确切一些,他失去了他原有的声音,他现在既不是大人也不是什么小孩子,因此,这两种人的声音他都不可以发了。他的眼睛,包括心灵的种种器官,在此之前几乎都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呈现过的,而现在他们也可以表达自己的语言和感情了,愈来愈烈的情感活力也使它们显示出活泼可爱的样子。灵活的目光虽然还尚保存着纯洁的天真,然而,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有最初的那种茫然无知的神情,他已经感知到自己什么都能够进行表达了,他们也已经开始知道如何去传出他们自己忧郁和愤怒的心情了。并且还没有感触到什么东西,便已经有所感觉了。他们甚至有时候感到急躁不安,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自己急躁不安。
所有这一切都是需要时间慢慢来进行转变和变化的,还给大人们留下了观察的时间。但是,如果孩子们活泼的性情变得过于急躁,如果他们的热情变为了疯狂,如果他时常忧伤和激动,如果又变得无缘无故地流下眼泪,如果大人们的手掌一挨近他,他就会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他的脉搏就会怦怦地跳动,他的眼睛甚至都会发红,如果一个女人将她的手放到了他的手上就会使他感到战栗,如果他一靠近她就感到羞怯或惶恐,尤利西斯,啊,聪明的尤利西斯,你自己要小心啊!你那样仔细地系得结结实实的皮囊现在就要打开了,狂风和暴雨也要怒吼起来了,不要再放松你的舵柄了,否则这一切就要完了。
我所说的第二次诞生就是这样的,临到了此时人才真正地开始进入了他的生活,人间的事物才没有一种在他看来是稀罕和奇怪的。而在此之前,我们所关注的完全是孩子们玩耍的游戏,只有在此时我们对他们的关心和照料,才具有其真正的教育意义。可是,一般人们所施行的教育,却到了这个时期就结束了。而我却不同,我们所施行的教育,在这个时期才刚刚开始。不过,为了将这个新的计划说明和阐述地清楚明白,请允许我再回过头来,说一下我们在前面讲到的一些事情。
人类的欲念是保持他们自己生存的主要工具,因此,要想消灭这些欲念的话,实在是一件既徒劳非常可笑的行为,这几乎等于是要控制自然的,要更改上帝的作品。如果上帝要人们从根本上消除他赋予人们的欲念,则上帝是既希望人类生存,同时,又不希望人类生存了。上帝这样做,便要自相矛盾了。上帝从来没有发布过这种糊涂的命令,在人类的心灵当中还没有记载过这样的事情。当上帝希望人类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他是不会吩咐这一个人去告诉另个人的,他会自己去告诉那个人,他要将他自己所希望的事情,记在那个人的心里。
所以,我发现所有那些想要阻止人们欲念发生的人,以及企图从根上铲除人类欲念的人差不多都是一样的愚蠢。如果有人认为,在这个时期以前我所采取的办法,就是要达到这样的目的,那简直是大大地曲解和误解了我的意思。
不过,如果我们根据人类之所以有欲念,是由于人类的天性使然这个事实来进行推断的话,我们是不是由此便可以得出结论说,我们在我们自己身上所体会和感受到的,以及和在他人身上的表现所看到的一切欲念都是自然的。是的,它们的确都来源于自然,但是,千百条外来的小溪将使这个源头变得越来越庞大了,它已经是一条不断扩大的江河了,我们在其中很难找到有几滴原来的水了。我们的自然的欲念原本是非常有限的,这些自然的欲念也是促使我们达到自由的工具,它们可以促使我们达到保持生存的目的。
因此,那些所有奴役我们以及毁灭我们的欲念,都是从别的地方染来的。大自然并没有赋予我们人类如此多的欲念,人类出于社会和生活的压力,擅自将它们作为人类自己的欲念,本身就是有违大自然的本意的。我们人类种种欲念的发源,以及所有一切欲念的本源,唯一与人类在同一个时间产生,而且终生不离的根本欲念,是人类的自爱。它是内在的、原始的、先于其他一切的欲念,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所有一切其他的欲念只不过是这些自然欲念的演变。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可以说,这些所有的欲念都是自然的。但是,大部分自然欲念的演变都是具有外因的,如果没有外因,这些演变就决不会发生。这些演变不仅对我们人类没有任何的好处,而且还有很多的危害。因为这些欲念将改变了我们人类最初的目的,将违反了人类自然欲念的原理。人就是这样被脱离自然的,与自己相矛盾的。自爱始终是原本是很好的,因为它始终是符合自然的秩序的。由于每一个人都对保护自己,不论是思想和身体都负有特殊的责任,所以,我们人类第一个最重要的责任,就是应当是不断地关心我们作为人类的生命。如果一个人都对自己的生命没有什么兴趣了,那还怎么去关心它呢?那他将不能关心它了。
因此,为了保存我们人类的生命,维持住了我们人类生存,我们就必须要珍爱自己,我们爱自己甚至要胜过爱其他一切的东西。那么,从这种情感中也将直接产生这样一种结果,我们同时也喜欢保护我们周围身边生存的人。我们也可以看出和感受到,所有的儿童也都爱他们的乳母。罗谬拉斯也一定是爱那只曾经用自己的乳汁哺育过他的狼的。起初,这种爱纯粹是没有任何意识的。谁有助于我们良好的感觉和幸福,我们就爱他。谁给我们带来伤害和损害,我们就憎恨他,在这里完全是一种盲目的本能在起着作用。使这种本能变为至亲的一种情感,使依依不舍之情变为至深的一种爱,使我们人类由厌恶变为憎恨的,是他人所表示的有害于或有益于我们人类生存的意图。
感觉与反应迟钝的人,只有在对他们进行刺激的时候,他们才会跟着动一动,因此,我们对他们是没有什么爱憎之感的。可是有一些人,由于内心的洁癖性情和他们的意志,因而对我们可能带来某种好处或害处。所以,当我们看见这些人们在倾其自己的力量,在帮助或是损害我们的时候,我们也会对这些人们表示他们向我们所表示的那种情感的。谁会帮助我们和谁在为我们提供帮助,我们就会总是去寻找他;谁愿意帮助和喜欢我们,我们就会爱他;谁在损害和伤害我们,我们就会进行躲避和憎恨他。
孩子在小的时候第一个情感就是爱他自己,而从这爱他自己的第一个情感里又产生出来第二个情感,就是爱那些与他亲近的人,因为,在一个孩子小的时候,所处的状态是柔弱的,他对人类的认识完全是依据那个人给予他的帮助和关心而定的。起初,孩子对自己的乳母和保姆是表示有依恋不舍之情的,只是出于习惯的原因,孩子会经常寻找她们,因为他需要她们喂奶,找到她们便可以吃上东西和得到益处。这是一种常识而不是什么亲热的感情。这种状态需要经过很长的时间以后,他才知道这些乳母和保姆不仅对自己很有用处,而且还非常喜欢帮助他们。只有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孩子才会开始爱她们。
所以,一个小孩子是自然而然地要对自己身边的人亲热的,因为他会感到所有接近他的人都是来帮助自己的,并且在这种认识里还养成了爱他们的习惯。但是,随着一个孩子的需要、他的利害、他主动或被动等因素的影响,孩子逐渐会养成依赖他人的习惯的时候愈来愈多,他就开始意识到他与别人是什么样的一个关系,并且还进而意识到自己的天职和他的好恶。这个时候,孩子就变得性情妒忌、甚至傲慢,喜欢说谎骗人和报复人了。当大人们硬要他照着自己的话去做的时候,由于他看不出我们叫他做的事情的意义和实际的用处,因此,通常就不愿意去按照大人们安排的那样去做,还会认为是大人们表现得太任性了,是有意想要难为他和折磨他,所以,他就要起来进行反抗和不尊重。如果大人们一味地去迁就他,那么日后,不论在什么事情上,只要违反了他们的心意,他就会认为是大人们在反叛他,是存心抗拒他。因此,在这个时候他就要因为大人们的不服从,而拍桌子或是打板凳地进行大发脾气。
一颗自爱的心所涉及的只是我们人类自己,所以,当我们人类真正的需要获得满足的时候,就会感到满意。然而,自私的心则促使我们自己与他人进行比较,所以,人类从来就没有感到有满意的时候,因为很多时候,当这种自私的感觉使我们只顾自己或是只是注意到自己,而不顾他人和不去注意别人的时候,还硬要他人先关心我们然后才关心他们自身,这是不可能的。因此,可见敦厚温和的性情是源于人类的自爱精神,而偏执妒忌的性情是源于人类的自私精神。因此,要使一个人在本质上趋向于善良,就必须使这个人在主观上变得需要少,而且在事事上也不与他人进行随意比较。如果一个人的需要变多,而且又听信谗言和偏见,则这个人将在本质上,必然会成为一个坏人。
依照这个原则,我们就很容易看出如何能将孩子和大人的欲念导向善还是恶了。是的,由于孩子们不能始终是那样地单纯或是单独的生活,所以,他们要始终保持那样的善良是很不容易的。这种困难还将必然随着他们自己的利害关系的增加而增加,何况还有社会的影响和毒害,所以,我们在这方面不得不采取必要的手段和方法,以防止人类的心由于有了新的需求而日渐堕落。人所应当研究的,是他与他周围的关系。一个孩子在他只能凭借自己的肉体的存在而认识自己的时候,他应当依据他与事物的关系,来研究他们自己,他应当利用自己的童年来进行这种研究。而当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的存在的时候,他就应当依据他与他人的关系来研究自己,他就应当使用他自己整个的一生来做参考,以做这样的研究,而现在他们已经达到能够做这种研究的时候了。
我认为,要想使孩子们保持他们的天真,有一个良好的办法就是:他周围所有的人都要爱护和尊重他们的天真。如果不这样做,那么我们对孩子们所采取的一切控制的办法,迟早会与我们预期的目的持相反的效果。稍微地笑一下,或者眨一下眼睛或是不经意地做一个什么手势,他们都会去想我们是不是在竭力隐瞒他们什么事情。因此,孩子们只要看见我们向他们掩饰的那件事情,他们就会产生极强的好奇心,就会特别地想要知道那件事情。文雅的人与孩子们谈起话来咬文嚼字,也会使孩子们以为其中有什么不可让他们知道的事情。为此他们也会产生很大的好奇心,所以,大人们对孩子们说话尽量做到不要咬文嚼字,不要过多地用那样多的修饰辞藻。但是,当我们真正尊重孩子们的天真的时候,我们与他们谈话的内容就容易找到适合于他们的话语了。
有一些直率的话是比较适合于向天真的孩子们说的,而且在孩子们听起来,也会感到很舒服的:正是这些真实的语言,才可以用来转移一个孩子危险的好奇心。与他说话的时候,大人们表现得诚恳坦率,则不会使他产生怀疑,认为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告诉他。将粗话与其所表达的令人不快的观念相联系起来,便可以窒息孩子们相像力的第一个火花。
我们不要去禁止孩子们说那些话,或是获得那些观念,我们还要使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一想起那些话和那些观念就感到厌恶。如果人们从心眼里始终只是讲他们应当讲的话,并且他们怎样想就怎样说,那么,这样的纯真烂漫的说话方式,将给孩子们省下多少的麻烦啊!行为端正是人类的天性,但是孩子们自己还不知道这一点,孩子们只知道有罪恶出现的时候才清楚需要行为端正。所以,当孩子们还没有,而且也不应当拥有关于罪恶的知识的时候,他们如何会有从这种知识里产生的认识,想要做到行为端正呢?
爱弥儿箴言:
如果教训孩子说要行为端正和诚实,这无疑是在告诉他们,说有些事情是羞耻和不诚实的,无疑是在暗中驱使他们想知道这些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迟早是会明白这些事情的,只要有一个小小的火将他们的相像力给点燃以后,就一定会加速使他们的感官火热地运动起来。凡是脸庞会发红的孩子,就说明有犯罪的能力了。因为真正天真的人对任何事情都是不会感到害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