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假设有两个受过初步教育的青年人,从截然相反的门或是方向进入了眼前的社会里。那么,其中一个青年人马上就会登上奥林匹斯山,活跃于最体面的上流社会里;人们会带他出入这个公馆或是那个公馆里,出入当大官、名媛和富人的家里。假定这个青年到处都受到人们的欢迎,但是,我看不出这种欢迎对他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好处;我们再假定他的理智将拒绝人们的这种欢迎,并且开心快乐的事情都纷纷而来,每天都有新的事物使他感到欢喜和雀跃,他对所有一切都是那样的感兴趣,从而在无形中也引起了人们的兴趣。人们看他是那样的专心、好奇和入迷;他所赞美的第一个事物还给大家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大家便以为他是感到很满意了;可是你们再去看看他的精神状态,大家以为他是在享乐;可是我却认为他在受罪,并不是在享乐。
当这个青年一睁开自己的双睛的时候,他最先会看到的是什么呢?各种各样他先前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所谓的种种的财产,然而,在这些东西当中大部分的物品他只是能一时地去碰触一下,并不能很长时间的占有,因此,在这位青年看来,便会认为这些先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并且只能碰触一下的东西,之所以会出现在他的眼前,只是为了使他感到难过,使他难过他没有那些东西。当他在公馆里开始漫步的时候,你们就可以从他那又好奇又忧愁的样子里,可以看出他暗中在想自己的父母的家里,为什么不是这样的一种情景。事实上,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在告诉大家,他在不断地将他自己与那间房屋里的主人相加以进行比较,他一加以去比较,他就会感到羞耻,就会产生极大的反感,因此,也使得他的虚荣心得到了助长。
在某一个时间里如果他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同岁的年轻人,要比他自己穿的好上几倍,那么,他就会立马会有不舒服的感觉,他就会在自己的嘴里嘟囔,他会想眼前的社会为什么如此的不公平,接着又开始抱怨他自己的父母为什么那样的吝啬,和那样的无能。他会想很多很多,总之稍有和其他的青年人在外表上不一样,他便会感到痛苦。因为他会认为自己与那个人比起来,自己不论是在出身还是智慧上都是相形见拙的,所以,反而使他那一身原本是锦绣的服装,而在他人一件朴朴素素的布衣服面前显得是如此的丑陋。假使在一群人当中只有他一个人是最漂亮的,假使他因此就伸长自己的脖子让他人去夸他,这时候,谁不想挫去一个花花公子身上的浮华虚骄的神气呢?大家一起动起来,严肃的人将用不安的眼神来看他,爱讽刺的人用冷嘲热讽的话刺激他,在这个时候,就算是看不起他的人只有一个,但这个人轻蔑态度,也马上会使他人的喝彩带上丑恶的成分。他心里想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什么,让他尽情地开心,对他百般地夸赞,使他身着漂亮的衣服,讨人喜欢,精神饱满,也许有些女人们会来找他;但是,如果不是这个青年爱她们去追求的他们,而是这些女人们来追求他的话,其结果便会使他成为一个疯人而不是变成了一个情人,他也许能够碰上好运气,但他不可以一往情深地领受其中的欢笑。
他的欲望很快就让他得到了满足,此时,反而让他感到闷闷不乐;本来是可以使他获得生活幸福的女性,结果,在这个青年还不懂得是怎么一回事情之前,就已经使他感到了极大厌烦,觉得毫无意义可言;假使他还是会继续去追求女人的话,那也只是会出于一种无聊,才去那样做的;等到他了解其真意并有所钟情的时候,便不再是一个可爱的美少年了,他在他的情人当中可能也始终不能找到忠贞的佳人了。我还没有谈到与这种生活分不开的纠纷、变节、痛心和黑暗的事情呢。我们处世的经验将使我们感到对世事的厌恶,这一点大家也是有同感的,所以,我在这里只是说一下第一个妄念带来的忧愁和烦恼。
当他在亲友的怀抱里一直生活到了今天,深深了解和清楚自己是这家人独一无二的爱护的对象,可是现在他一下子却进入了另外的一个环境里,使他自己在这个环境里竟成了无足轻重的人;他,长久以来都是那个世界的中心,而现在他竟发现自己,就像是掉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里;这一切在他想来,与他先前的幸福生活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比啊!他在自己的亲友里养成了唯我独尊,妄自尊大的观念,而在陌生人的环境里,如果不放掉和拿下这种观念的话,岂不要遭遇很多的羞辱和侮弄!当他还是个儿童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让着他,大家都殷勤地照顾和关系他;而今他成了一个青年,该要他来让着大家了,他便不能接受和不习惯,哪怕他身上只保留一点点的原来的旧样子,他就要受到多么严厉的教训!他一向是需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的,他已经养成了那种习惯,一便使他想得到更多的东西,使他不断地想到自己缺少这或是那,一切讨他喜欢的东西都不断地在引诱他,其他同伴们有什么他就想要得到什么。
他几乎垂涎所有的一切,他对每一个人都感到妒忌,他到处想居高人上;虚荣在腐蚀着他,不能够克制的欲望的火焰,焚烧着他年轻的那颗心;人一旦有了欲望,同时,也就产生了仇恨和猜忌。所有一切腐化人的欲念都同时在他的心目当中爆发了出来,在喧嚣的世界里,他被这些欲念弄得焦躁不安,他每天晚上都带着极度不安的心情回家,对自己也感到不满意,也对人也不满意;他睡觉中也在翻来覆去地想象和打算,被千百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弄得焦头烂额的,他那颗傲慢的心,在梦中给他描绘出他一生都如饥似渴地可望而不可及的虚幻的财富。我在以上所诉说的,就是你们的学生。接下来,让我们来看看我的学生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他初步走进了社会,第一个使他印象深刻的情景是很凄凉的,则他一回想起他自身便会获有一种快乐和安宁的感觉。当他看到了他自己免掉了那么多的祸患和灾难,他就会以自己没有想要变成那样的人而感到开心。他能够分担他的同伴的痛苦,而这种分担完全是他自觉和自愿的,是出自于他的一片好心。他能够感同深受,去同情他们的痛苦,同时,又以他自己没有遭遇到他们的那种痛苦而感到很庆幸。在此种情况下,他觉得他有一股能使自己超越自我的能量和力量,这种能量可以使人们除了为自身的幸福着想以外,还能将更多的精力用在他人的身上。
能够同情他人的人,肯定是能够了解那种痛苦的人,当然也是知道他人的痛苦是如何的一回事情,但不一定自己要去感受那种痛苦。当一个人受过一种痛苦,或者害怕忍受这种痛苦的时候,他便会同情那些正在受痛苦的人们;但是,当他自己忍受痛苦的时候,他就会只是同情他自己了,便不会再同情他人。所以,如果说所有的人都是因为具有遭受人生苦难的可能,所以,才可以将他自己目前不用于自身的情感给予他人,则由此可以看出,在同情他人的时候,自己的心中也会得到了非常大的快乐,因为这表明我们具有非常丰富的情感,相反,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由于没有同情心,却会感到很痛苦的,因为他的心不让他有多余的情感流露,所以,他才会感到那样的痛苦。
随着他的知识越来越多,就应当有选择地使孩子们,对那些知识和观念具有一定的认识和了解;同时,随着他的欲念也愈来愈强烈,我就应当有选择性地使他看到一些能够克制自己欲念的情景。有一个才智双全的老年军人曾经给我说道,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他的父亲是一个重感情而又十分虔诚的人,看见他一天一天的不务正业,沉迷于酒色,于是便想尽一切的办法来约束于他;可是他的父亲最后通过总结发现尽管他想了很多的办法,但他总是会有办法可以挣脱他的管束,因此,就决定将他带去看一家花柳病医院;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父亲也没有事先告诉他,便一到了医院就叫他进去了一间有一群花柳病人的房间,那些人由于做了伤风败俗的事,所以,不得不到这里来做那可怕的手术。一见到那些使人作呕的丑恶的情景,这个青年人就感到非常的难过。“去看一看吧,”他的父亲严厉地说道,“你这个不误正业之徒,要是再去走那些个邪恶的堕落的道路,不久便会到这里来丢你的脸,最后有你受的,在这里,你丧身于毫无名誉的疾病,反而,使我一个做父亲的人去感谢上帝他叫你死去。”
通过这短短的几句话,再加上那使人大为吃惊的情景,就给这位青年留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迹。由于职业的缘由,他在部队的军营里中度过了他的青春时期,然而在部队的军营中,他宁愿忍受伙伴们的取笑,也不愿意去学他们那些放纵的行为。“我已经长大了,我现在已经是成人了,”他对我讲,“我有过一些缺点和短处;但是,一直到现在我活到了这个年龄,我见到那些正经的女人的时候,仍然是会感到很害怕的。”各位老师们,你们一定要对你的学生们少说多做,要善于选择时间、地点和人物,以实例教育你们的学生,如果能这样做便一定可以收到实际的成效。
因此,在孩子们的儿童时期是如何消磨的,这个问题并不是很重要,在那期间里间歇而生的恶习并不是不可以纠正过来的,而在这个时期,养成的美德也许要迟一些时候才可以发生作用和效果。但是,就一个人真正开始生活的第一个年头里来讲,它的情况便不是这样了,这段时间并不非常的长,并不够用来做我们应当做的事情,因此,这段时间就显得很重要,要求我们时时刻刻要加以珍惜;那么,我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地去坚持延长这段时间呢,其原因就在这里。就好比若想要使我们地里的庄稼长得好,最好的办法之一就是要尽可能延长那些农作物的生长时间,它们发育虽然缓慢但却极为可靠。要防止一个少年在还没有精力或是余力做成人的时候变为成人。
当孩子们的身体逐渐成长的时候,他们的精神也日渐充实,使他们的血液有精华,使他们的肌肉充满力量。可是如果这时候,让他们的精神都转向了其他的地方,将应当是用来使一个人发育健全的东西,用去培养了另外的一个人,其可想而知,两个人可能都是那样的孱弱,使大自然的工作也不好完成。精神的力量自然不用说,肯定会受到这种变化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心灵和身体都会表现出同样的虚弱,因此,也只能够起到很微弱的作用。四肢虽是粗壮有力,并不因此就会使一个人有天才和勇气。我觉得,当肉体和心灵的沟通器官失调的时候,心灵的力量便不可以做到随身体的力量而产生的。即使心灵的感官和肉体的发育很匀称,但是,如果作为它们的动力的血液非常干枯,缺少那种使整个机体都富有弹力的物质,则它们也只能是在那里有气无力地去运动了。
一般来讲,凡是在年轻的时候善于保养,而没有未老先衰的人,他的精神的活力总是会比那些,一开始就使用自己精力去放荡的人多的多;为什么有品德的人们通常都是比那些没有品德的人更加勇敢和善良呢,其原因之一就显现在这里。没有品德的人在表面上之所以能显得英俊潇洒,唯一无二的是依靠他们有一些狡猾的小伎俩,这些才能,我不知道应当是怎样说法,虽然人们把它们叫作机智、聪明和伶俐;但是只有在有品德高尚的人们的身上,我们才可以看到理性和睿智发挥着高尚和伟大的作用,使他以他的美好的行为,以他的美德和确实有价值和意义的事业而超凡出众,受到他人无限的尊重。
一般老师们都会抱怨在这个时期里青年人有一股火气,使这些青年们变得不服管教,我认为也的确是这样的;不过,这难道不是这些老师们自己造成的过错吗?当他们让青年人的感官将这一股火气燃起来的时候,他们难道不明白再也不可以叫它们不燃吗?一位研究先生冷嗦嗦地说教一阵,就可以抹掉他的那些学生心中所想象的那些快乐的时光吗?就可以从他们的心目当中消除那些折磨他的欲望吗?就可以使他将他已经了解和清楚其用途的技能消失掉吗?在通往他所能理解的唯一的幸福道路上遇到的这些障碍,岂不让他感到更加愤慨吗?如果在你还没有使他懂得什么清规戒律的含义之前,就硬是要他服从它们,他不将这样的做法看成是一种存心折磨他,认为对他简直是任意乱为,以至于心生仇恨,如果不做这样的看法,又能做怎样的看法呢?他回过头来仇恨和反抗那个人,这又有什么感到奇怪的呢?
我确实也认为,一个人使自己平易近人的人,就更能够得到他人的爱戴和喜欢,并保持表面的威信。不过,我还是不太知道,一个老师对他的学生保持这样的威信有什么用处,有什么意义,因为保持这种威信的结果将可能促使学生们产生种种的不良习惯,而这些不良的恶习,正是应当利用老师的威信克制的;老师的这种做法,正如一个骑马的人为了驯服一匹烈性子马,就驱使它去跳万丈高的悬崖。因此,在人类青年时期的这一股火气,不仅不是进行良好引导和教育的障碍,反而,正是依靠了这一股火气,才可以使他们所受的教育紧张而圆满地进行和完成;正是这一股火气,才使得一个青年长得与大人们一般强壮的时候,仍然可以控制他的心。他最初的情感就像缰绳,你可以利用它们去指导和引导他所有一切的活动;他原来处于一种自由的状态,而现在我们却看见他被缰绳所束缚住了。只要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欲望,他便可以只从属于他自己和他自然的需要;但是,一旦他有所欲望和有所爱了,他就要从属于他所爱的人了。这样就形成了使他与人类开始结合的联系。当我们将他日益增长的情感,导向人类的时候,不要以为“人类”这个词指的是所有一切的人,不要以为他懂得这个词的意思。他是不懂的,这种情感在原先的时候,只是涉及到了与他相似的人;而在他看来,与他相似的人并不是他不认识的人,而是那些与他有关系的,与他相认识的人,是他一贯热爱和不能没有需求的人,是他明明白白地看出与他有共同情感和想法的人,是跟他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的人,一句话,是那些在天性上与他显然是一致的,因而才使他倾心爱他们。只有在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对他的天性进行了培育之后,只有在他对他自己的情感,以及对他所认识和看到的人的情感,经过反复地琢磨和研究之后,他才可以将他个人的观念归纳为人类这个抽象的观念当中,他才可以在个人的爱之外,再产生使他与整个人类视为同一体的爱。
爱弥儿箴言:
只要一个没发疯,那么,除了他的虚荣心之外,他的一切其他妄念没有一个是不可以医治的;就虚荣心来讲,如果说终究有什么办法可以医治它的话,那就只能是经验了;我们至少可以在他产生的时候将他制止。所以,为了向青年人阐明他们也与别人一样地是人,也与别人一样地拥有那些弱点,是用不着向他们讲什么好听的道理。你使他们自己觉察到这一点,或者,就索性不让他们知道。就我自己的教育方法来讲,也要作为一种特殊的情况来办;遇到这种状况的时候,我宁愿让我的爱弥儿去经历一些意外的事情,以便向他明白他并不比我们更加的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