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呼儿盯着敲碎了壳儿的燕子蛋,几乎要睡过去了,李桃儿在他身边大气不敢出,但还是忍不住:哥,黄皮子啥时候来啊?李呼儿捂住妹妹的嘴,用眼神告诉李桃儿别吱声,小姑娘会意了,然后睡着了。
整整一天过去了,李呼儿连黄皮子的影儿都没见着,燕子蛋都臭了。垂头丧气回家:爹,抓不着。李久福抿了一口酒:你离燕子蛋多远?
李呼儿:有我现在到院门那么远吧。
李久福:太近啦,黄皮子一副好眼力,一副鬼肠子,你看不见它,它早看见你啦。
李呼儿:那咋整?我也不能跑天上去看?
李久福:动脑子,你脑子长着当球用啊?
李呼儿一边给妹妹洗脚,一边听着李久福的损语,一边想着抓黄皮子的办法。想了一会儿,对李久福说:爹,抓着黄皮子,我就有能耐了是不?
李久福:胡黄蛇鼠猬,谁最难抓,狐狸最难抓,可这年头狐狸越来越少了,就这黄皮子多,还狡猾,蛇没脑子,老鼠贪吃,刺猬是在那睡觉等你抓。
李呼儿:抓着黄皮子到底能咋?
李久福:黄皮子背黑锅,想怎么说怎么说。
李桃儿乐了,一边扑腾脚丫子一边儿乐:黑锅,黑锅,咯咯,咯咯。
李呼儿:老幺儿别闹。
李久福盯着一儿一女,嘴角上挂着笑又抿了一口白酒,柔柔的一团棉花在肚子里开了花,着了火,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去治黄皮子的情景。那时候李久福刚娶了媳妇,抱着媳妇上炕头儿,背心儿脱了一半就被敲门声打断,门外喊:李哥啊,救命哦,快开门,去给我媳妇看看。
李久福:咋的了?
敲门人:我媳妇儿发疯啦。
李久福:发疯上卫生所啊,找我干啥?
敲门人:我媳妇儿太吓人了,我不敢碰她,她说她是黄大仙,要喝酒要吃肉。
李久福头皮一阵发麻:你等会儿啊。
李久福跟着那人去了他家,离老远就听见一个女人在那骂人,骂的那些话都入不得耳,全村最流氓的流氓,听了都脸红。李久福硬着头皮进了屋,那疯女子站在炕上,一手拿着她老爷们儿的马鞭,一手拿着酒瓶子,一喝一大口白酒,对着半空中一顿鞭打,然后再喝一口,再鞭打一番。李久福见她眼白通红,眼神凶狠,那身段儿和架势,像极了唱戏的派头,俨然一位大将军。李久福没听那女子嘴里说什么,只是回身找那疯女子爷们儿,那汉子浑身哆哆嗦嗦,直勾勾看着李久福:咋整啊?哥。
李久福咽了口唾沫:绑起来再说。
李久福和那汉子的脖颈和臂膀上,全是疯女子的牙印和抓痕,费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把疯女子绑住了。李久福心里没有办法,嘴上却说:“等天亮,我给她治治。”说完喘着粗气就回家了,一头倒在炕上打起呼噜。
第二天天没亮,李久福从房梁上燕窝里掏了一个鸟蛋,拿了一小团细棉线、一个竹筐和一把斧子,去了全村最大的一处柴火园。这是一处六七家共用的柴火园,一人高的篱笆围起来,里面七八堆柴火,都有两人多高,都是苞米杆子和苇子。李久福将斧头朝下,轻轻地往下摁了一下,然后把竹筐倒扣在地上,抬起一角搭在朝天的斧头柄上,李久福又用细棉线在斧头柄上小心翼翼地打了个结儿,自己牵着一头慢慢布线,退到一处柴火堆,李久福索性把里面的苞米杆子抽出不少,给自己抽出了一个槽,他就趴在这个槽里,一只手攥着细棉线,看着放在竹筐下面故意打碎的鸟蛋,一动不动。
当李久福感觉自己已经要和柴火堆融为一体的时候,当李久福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见了之后,李久福看见了一个非常灵动的小生命,它有一身锃亮的黄毛,修长的躯干和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它每窜几步定要四处打量,它每次打量都是环视四周。好几次,李久福觉得他们在对视,但是李久福仍旧眯着眼睛,好像什么都没看,好像那是一双生来就为打盹儿的眼睛。
那黄皮子上钩了,去吃竹筐下的蛋,它好几次差点撞倒斧头,李久福额头上全是汗珠,好几次他都要拉动棉线了,但是机会不好他都放弃了。直到黄皮子把全身都探进竹筐,李久福用尽全身力气猛拉棉线,斧头被扯倒,那竹筐下的小兽儿,正全力要从缝隙中爬出,这时李久福一下窜出柴火堆,趴在竹筐上长出了一口气,太阳都在天正中了。
那疯女子被绑着还不忘了发疯,在炕上转圈圈,嘴里吐着白沫,这家外面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邻居,大家指指点点,还有带着孩子来看热闹的:听说是闹黄皮子了,这家媳妇儿洗衣服时候看见一只黄皮子,用洗衣水去泼,泼了黄皮子一尾巴,现在被黄皮子闹了。
也有满面风霜的老太太:年轻媳妇不懂事啊,那黄皮子咋能惹呢?
李久福的出现让人群一阵骚动,因为他手里提着一只黄皮子,那黄皮子后腿连着尾巴被绑住,一个小脑袋来回扭。那疯女子的爷们儿显然一夜没睡,光着膀子出门:哎呀,哥啊,你可回来啦?抓着这畜生啦?
李久福没答话,把绑着黄皮子的绳子绑在这人家大门梁上,那小兽被倒悬在众目之下,李久福拿出昨天疯女人挥舞的马鞭,上去就是一鞭子,众人都没看清,也不知道抽了黄皮子哪块皮肉,只听见一声脆响,紧接着两鞭三鞭,鞭鞭清脆,李久福一边抽一边嘴里念叨:黄天大路,各走一边,黄天大路,各走一边。这一通鞭子下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那屋里的疯女人也奇迹般地越来越安静。
很多年后,李呼儿问李久福:爹,你当时咋治住的黄大仙?
李久福:哪有黄大仙,那疯女人本身就是个疯婆娘,喝酒耍酒疯,前几年送精神病院去了,我打那几鞭子,黄皮子一根毛都没掉。
李呼儿睁大眼睛:爹,后来呢?黄皮子死了吗?
李久福:我养了那只黄皮子五年,后来你一生出来,那畜生跑了。
李呼儿:黄大仙也能养?
李久福:比狗还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