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佛说。可是,鱼离不开水,它不能上岸,即使水再苦,也只能在里面挣扎。本能。
有句老话说,身在福中不知福。相反,有时人在苦海也不知,也无奈。
“文化大革命”时,我还在上小学。开始觉得挺好玩的,开老师的批斗会、写大字报,不用上课,不用写作业,上街游行,庆祝毛主席最新指示发表。最高兴的事,是满大街追着看“牛鬼蛇神”被游街批斗。突然有一天,我不能高兴了。一群红卫兵冲进我们家,抄了我们家,带走了父亲。后来,又把全家轰回父亲的老家。这也是到目前为止我唯一一次回老家。可能那时候年龄小,很害怕,又加上在老家没待上几天又被轰回北京,所以我对这个老家没有丝毫的印象,也就没有什么情感了。回到北京后,不觉得好玩了,成了“狗崽子”,昔日的同伴常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有些大人还禁止他们的孩子与我交往。我只能在人前低下头,走路都贴着墙根,我也不能加入红小兵。我开始恨我的父亲,以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这就是血统论。我只有默默地忍耐,不能反抗。更确切地说,从没有想过反抗,我不能与“革命”对抗,我还要努力争取“革命”接纳我,与“反动”决裂。我认真地去背诵“老三篇”,真诚地学习毛主席的最高指示,积极参加挖防空洞的劳动,就连吃忆苦饭,我也要争取比别的同学多吃个糠菜团子。
那个时代怎么了,人怎么会是那个样子?迷茫不解的错位,接受不了的接受。
记得是2007年吧,一个周末的上午,阳光灿烂。几个小学时的同学,辗转联系相约到一起,又邀上小学时的班主任李老师,回到了我们当年的小学。这是我成人后第一次回来。学校是一座古庙改建的。那天,在学校值班的是一位女校长,没弄清是姓李还是姓吕。她惊讶地看着我们几个年龄比她还大的当年的小学生。她陪着我们把学校看了个遍,听我们回忆着当年的那些琐事。还是那个院子,还是几座古庙的建筑,那几排平房的教室还在,就连一进校门的影壁墙都是老样子。一切都没变,只是我们变了,长大了,老了,只是时代变了。
真敬佩班主任李老师。倒不是因为年轻的李校长或吕校长告诉我们,李老师退休前已经是这所学校的校长,而是由于李老师清晰地记得我们这群当年的学生。她讲述这次相聚的起因,是一个报刊举办了一个寻找过去的老师的活动,我们的一个同学发文,找到了她,她觉得幸福。她幸福地忆着我们的过去,那时的言行,许多是我们自己都不曾记得的,甚至连我们的家庭住址、我们的父母,她都记得。感觉真亲。但她不回忆那个年代的动乱,仿佛不曾有过伤痛,不怨恨什么,谈的忆的都是那些和学生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世界上其实是没有快乐的地方的,有的只是快乐的人。内心快乐了,外部就是美好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