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人,大家都寻找到了生路,满怀生存下去的希望,要走到外面的世界,平安的世界去。但还是有人要连夜赶往汶川寻找亲人。今天的路好像通了,已经有人从汶川走出来了,而路上更多的是赶来救灾的人们。今夜,他们要在这里休整,明天一早,要去更危险的蜀道,更高的蜀山。那里还有很多期待他们的人们、等待他们救援的父老乡亲。
天亮了,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我们简直就是在死人堆边上待了一夜。如果说在都江堰我们像是在看“逃难片”,那么在映秀我们看到的是“灾难片”,不,应该是“毁灭片”。其实,昨晚上老公他们就知道了这里的一切情况,但他们怕我知道会害怕,所以拉着我躲着即将倒塌的废墟走得很快。近距离看着这些各种颜色的布包裹的尸体,尽管从小到大除了父亲去世,我从没靠近过死人。此时的我反而很镇定。我静静地站在废墟中,感觉像是站在地狱里。昨晚在夜色中的漩口中学,还有镇上其他大部分立着的楼房,现在一看,才知道整整齐齐少了一个楼层,平平整整的,远处根本看不出来。剩下的全是废墟。一杆鲜艳的红旗飘扬在学校的操场,那样打眼,那样醒目。
昨天夜里听老师们说,地震时他们的逃生时间只有十几秒钟,房屋剧烈地发出响亮的响声,然后轰然倒塌。大地轰响,房屋倒塌,顷刻间尘烟四起,天昏地暗。很多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埋了。房屋倒塌的同时,伴随的是大地、大山筛糠般的颤抖。平时威严高耸的大山上,巨石纷纷下落,惊天动地。往日欢歌笑语、书声琅琅的校园,此时已到处是呼救声、哭喊声。看着废墟、看着尸体,可以想象到当时情景的惨烈。在自然灾害面前,人类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那么多鲜花般的生命就这么随之而去了,我希望去往天堂路上的人们,不再有他们死时的痛苦和无助。回过神来的人们纷纷跑向学校,有路过的行人、有家长、有干部、有工人。大家自发地投入救人的行列,人性在此刻绽放着最真最善的光芒。他们都在含着眼泪刨着、搬着。可是,救灾设备有限,偌大的钢筋水泥凭人力根本无法搬动,可人们就凭着双手,不歇气地干着,一直干着,因为干着就有一些的希望。
映秀至汶川还有50多公里。雨中,我们试着往汶川走,路断了不说,一些同行的人在我们前面不足半里的地方就被飞落的山石砸死了。我们不得不折回来,汶川方向仍然没有人逃出来,但还是有人冒死前往。
任勇想让理县人小蒲把我带回都江堰,他必须留下来。他很后悔把我带在路上,我含泪告诉他:“你在哪儿,我也在哪儿,一家人死都要死在一起。”他说:“汶川肯定更厉害,妈妈爸爸和女儿可能全都没了,与其过去收尸,不如留在这里救人。”这里还有人告诉我们汶川被山盖没了。我已经压抑了两天,再也忍不住了,靠在他肩上失声痛哭。他没有安慰的话,只是拍我的肩膀。后来我问他为何这么麻木,他说在场的人们谁没有失去亲人,人家都能忍,为什么我们不能忍。活着,我们一家人分居三地,要死了还不能在一起吗?老天未免太残忍了吧。何况他的腿已经扭了。说真的,凭我们的体力和现况,根本到不了汶川。
我们把剩下不多的食物分成两份,给了理县人小蒲一份,他却只要了一小点,说我们更需要,硬要给我们留下。我们虽然只是相遇在路上,真没想到他会有这份心,当时我们很感动。他准备沿原路返回,再想别的办法绕道回理县。不到中午就有人说回都江堰的人在路上被打倒四个,我们不知道他有没有事,他是一个人,何况他的腿也拐了,一瘸一瘸的,在那样的路上,孤独无助太可怕。石头滚下来了,连个呼喊的人都没有,老天保佑,希望他没事。我们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他,素昧平生的人啊!我们还互留了电话,可直到2009年的春节我们都没能再联系上他。
任勇找到地震时正在映秀检查工作的汶川县副县长张云安,他被分配在旅游执法局蒲红局长的队伍。蒲局四十来岁,我见到他时,他们和张县长已经在映秀成功自救后又组织救灾工作,安置了许多人,而他们自己却只在冰冷的木板上坐了一夜。蒲局看起来已经非常疲倦,他很担心在都江堰中医院实习的儿子和在汶川的家人。我们不知该怎么说,任勇给我眨了下眼睛,他说:“住院部好像垮了一半,你的儿子应该没事。”其实前晚我们去找任勇时,开车绕到那里时,我还看到了压得扁扁的穿着白大褂医生的手垂在废墟上,那里的情况真的很糟糕。蒲局说:“那我就放心了,谢谢你们给我带来了好消息。”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儿子很幸运,那天正好请假给女朋友过生日去了,没在医院。而和他一起分到那里实习的其他人,好几个都没了。可他们才到那里实习没几天啊!“5·12”那天是“护士节”,当时正要开欢庆会。
我对蒲局说:“把我也算上吧,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可以做。”我想尽尽自己的微薄之力。起初我们都不知该干吗,任勇跟在蒲局后面瞎转,我像个跟屁虫似的在任勇后面贴着。就这样我糊里糊涂地成了一个志愿者,其实,除了救人我也没什么可干的活,但又不知道怎样去救。他到哪儿就把我牵到哪儿!路上伞丢了,我死死地抱着两个雨披不放,生怕被别人拿走,现在想来真可笑。
天气开始好起来了,整座小镇开始弥漫一种淡淡的刺鼻的臭味。好多人带上了不知从那里搞到的口罩,蒲局不知从哪里搞来了酒,一人一口地传着喝。他很乐观地说没有药,没口罩,酒同样可以杀菌。他们喝我也喝,老公说你省着点,别喝醉了。我很少喝酒,我不知自己有多大的酒量,反正这次我喝了很多都沒醉。我不仅喝了,还拿来洗脸,结果后来脸又红又肿,不知是不是酒的原因。
部队已陆陆续续赶来,看见他们真的像是看见亲人。为了轻装快速赶路,很多战士到达时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没喝水了。我还看见,孔洪勇穿着雨衣,领命带了十几个士兵跑步去了小学重灾区。希望他们能快点把孩子和老师挖出来。我的鼻子酸酸的,眼睛湿湿的。
后来专家们说我国这次救援意识非常强,但在灾区当时外援的救助,高于自救和互救。在世界灾难史上,自救与互救救出来的人命,远远多于他救。所以鼓励自救和互救是在“黄金72小时”里救援的重点,因为外界救援进入灾区总是需要时间的,何况这次受地势地形的影响,救援耽搁了不少时间。
蒲局说我们的任务是等飞机空投物资后,把它们集中起来统一分配。同时我们还要多找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伤病员上飞机。他们已将伤病员按轻重排好号,重伤先走,轻伤后走。当时我并没看见有多少伤员,直到我们接到通知,开始将伤病员集中搬往漩口中学外的草坪上时,我才看见大大的草坪上躺满了各种各样、伤痕累累的悲惨的人们。
士兵抬着一个趴在门板上的女人过来,被子下什么都看不见了,士兵说她被垮下的预制板齐腰砍断了,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活下来。放在木板上的人们都是重创之下无法再站立的了,他们脆弱的身躯已经挺过了当时的绝望,不再有对死的恐惧,只有对生的希望。我甚至看到了他们很难受的表情和眼中对生的渴望。希望他们挺过最艰难的时刻,生存下来,哪怕是残疾。
人们用了所有可以找到的运输工具,木板、三轮车、塑料布。抬的人小心翼翼,背的人汗流浃背,重伤员们一个又一个地被抬来放在草坪上。轻伤员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地自己走来,断腿的、缺胳膊的、伤了脑袋的,他们身上缠满凝固了鲜血的绷带。站在裂痕重重的桥头,放眼望去,一片悲凉。眼泪再次漫溢,渗透心灵。
这里的人们正在经历着怎样的灾难啊!
刚开始我也帮着抬伤员,由于力气太弱,撑不起力了,差点把伤员从木板上摔下来,一个士兵跑来接了过去。再看看任勇杵着木棍,嘴唇发紫,比我还急。我和杨姐(一个外地来映秀出差的人)还有一个幸存的警察,就在外围接送伤员和劝说家属不要进去得太多,我的声音有些发哑了,任勇叫我别劝了,我不知道自己除了这样还能为他们做什么。我发觉自己此刻是如此的无能,百无一用。草坪的那头,也有人组织了学生围成一个大圈,不让更多的人跨进去。大家怕飞机来了,承受不了那么多重量,发生地陷。任勇和蒲局带领战士将伤员送上飞机。
后来我才知道直升机是强制降落下来的,随着它们的降落,周围山上震松了的石头在强大的气浪下纷纷下落。而周围山上全是高架线,因为山体滑坡悬悬地晃荡着。危险在我们小老百姓眼中都能看到,何况那些有多年驾驶经验的飞行员。后来我知道这次救灾,国家和军队用了很多资金,一瓶小小的矿泉水空投到这里成本为五十几元至上百元。那么营救一个人更不是我们寻常百姓可以用金钱衡量的了。
老天爷开恩了,下了几天雨以后,终于放晴了。这片小小的土地上,废墟下,还有很多活着的人,身边随时有战士抬着幸存者出来,虽然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已经缺胳膊断腿,但已经是万幸了。有了生命,我们还能从头再来。直升机开始不断地降落,升起,运送伤员,人们紧张地忙碌起来。
温总理不知何时来到了映秀,人们一阵激动,将他团团围住。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他说着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清楚,泪水却禁不住流得满脸都是。后来才知道温总理是15点50分左右来到映秀的,我用任勇的手机远距离照了几张模糊的照片,不为别的,只觉得一个国家的领导人,一位老人在这样的时刻,站在满是废墟的灾区大地,这本身就是对灾区人民巨大的安慰和鼓励。他挨个看望躺在地上的重伤员们,和他们握手,低声交谈,他的眼中闪着和我们同样心痛的泪花。后来姐姐他们告诉我,在电视上他们也看到温总理流泪了。
远处救援士兵绿色的方阵一片一片整齐地过来了。我们看见温总理接见他们和他们大声的应答声。
直升机上海消防及各种兵种都陆续到位,并且马上投入了工作。他们带来了先进的仪器,带来了可以切割钢筋水泥的机器和生命探测仪。我苦难的父老乡亲啊,我们的亲人来了,来救我们来了。这也许是映秀所有人的感动!国家没有放弃,没有放弃这片小小的土地!这片小小的土地上已布满了身穿各种象征生命和希望颜色的衣服的人们。
大营救开始了,废墟下活着的人们千万不要放弃啊!
这里是震中,不仅仅在震中,共和国十几万军人、警察、消防官兵、白衣战士,还有一百多万志愿者、国际救援队,从大江南北、世界各地火速赶来,出现在挽救灾区人民生命的特殊战场。这也许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投入的兵力、人力、物力、财力最多的一次。而且只是为了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寻常的百姓。
汶川终于有消息了,汶川是震中,而映秀是震中的震中,我们在震中的震中!任勇杵着拐棍从远处激动地大声叫喊着:“红令,红令,汶川有消息了。”我心里一紧,生怕他告诉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坏消息!可他还没冲到我跟前,就被石头绊倒在地,木棍抛得很远。他一脸灰尘地对我说:“刚才指挥部有人说,汶川有三分之一的房屋倒塌,三分之二房屋破损,只有几百人死亡。我们看到了航拍照片,雨雨和爸爸妈妈他们应该没有事!”
这几天我们一直刻意回避关于汶川家人的话题,总是让自己忙忙碌碌的,无事找事做,不想让自己有多余的时间胡思乱想。汶川的情况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般严重,这让我感到一种释然,仿佛一块压在心里的巨石落下了。人,也不由得感到很疲倦,真想找个地方倒下去好好地睡一觉。我把他拉起来,拍掉他身上的灰尘,说:“我们家里的人,一定没事!”这么久了,我第一次看到眼泪从他眼里落下。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记忆里从不曾看到过他流泪,哪怕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
在映秀的日子里,我经常看到像他这样的大男人,有受灾的、有救灾的,上至国家领导人、解放军官兵、志愿者,下至黎民百姓,各式各样的大男人和他们眼中的晶莹的泪花。灾难已经深深冲击了我们的内心世界,击溃了我们平时努力维护的外表,冲击了我们有泪从不轻弹的男子汉们,冲击了我们所有的人。我心痛地给他整理衣服,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我们一起向汶川方向望去,不知为何我们非常坚信,我们的家人还活着,我们的女儿没事。
飞机来了多少架次我们记不清楚了,我们看着它们降落,带着生命升起,带着希望飞向远方。任勇叫我留在机场,他和蒲局去了镇里,继续搜救伤员和组织人员抬伤员。时间对我来说已经不复存在,飞机的螺旋桨带动的巨大气流把我吹得睁不开眼,飞沙卷得到处都是,连呼吸都很困难。我一个人站在沙堆上,看着军用直升机升起落下。我曾无数次坐客机飞翔,可很少近距离地看到军用直升机,很是稀奇,任由风沙吹动我黏糊糊的长发和穿在身上大大的脏脏的衣裤。我看到许多人开始到处找笔,到处找纸,托飞行员和记者们带个平安给外面的家人。这时一个电话、一句平安对我们外面的家人是多么的重要啊!可我就这样傻傻地看着别人,还没想起要给外面的家人报个平安。任勇从远处一瘸一瘸地跑过来,一下按住了我,用衣服挡住了我的脸。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卧龙有个警察就是被飞机的螺旋桨打死的。
蒲局和任勇一次又一次往返于指挥部、草坪和飞机边。
很多随机记者开始到处照相摄影,和我们一起工作的一个外地包工程的人的弟弟说,想让失去联系几天的妈妈通过电视看到他,他还活着。他只有19岁,高高的个儿,帅帅的模样,他一直跟着任勇在运伤员,一趟又一趟,仿佛有使不完的劲。这个大男孩来这里的时间也不是很久,他说:“姐姐,我要去露露脸,妈妈肯定太担心了,她还不知道我的死活。可我不敢对着摄像机说话。”我激他说:“快去,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个,你这么帅以后还可以当明星呢,机会来了,快去。”“就是,我怕什么。”只要有人在摄影摄像他就立刻凑上去,伸着脖子叫别人照着他,不然就随着别人的摄影机跑。他说哪怕晃着一次,哪怕只有一个脸,那样子很搞笑。我希望他的妈妈真的能够看到他。他是健康阳光的,而且他还在大灾难里帮助了别人,他的妈妈应该为他骄傲,他从此长大了。经历过这次地震的人们都会更加热爱生活,热爱家人,还有就是更加珍惜生命。
终于,当天的伤病号运完了,蒲局长、任勇我们三人来到草坪上的沙堆边休息。后来部队成立的指挥部就设在这个沙堆上。一个眉清目秀的10岁左右的小男孩来到我们面前,他在找吃的。他有点清瘦,有些苍白,可他的礼貌和教养给了我很深的印象。
他端着一个板凳,上面有一些本子,这是地震发生后他唯一拿出来的东西,我们问他:“爸爸妈妈呢?”他回答说:“爸爸出差了,妈妈死了,妈妈是老师,爸爸不知活着没有。”我问:“你伤着没有?”他说没有。讲这话时他很平静,但我们清楚孩子依然惊魂未定,我们几个大人内心都一阵凄然。他告诉我们,地震时,他从二楼跳下来,使劲抱住一棵小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叔叔在三楼的窗口叫喊着被埋入废墟,孩子的声音颤抖着,手在做着抱树的动作。我在想象着这个幼小的孩子在那一瞬间经历着怎样的恐惧,我的女儿在地震的那一瞬会怎样?当时男孩儿不知道妈妈也被埋了,还到处去找她!后来有个老师告诉了他。我们问他怎么不跟学校老师们在一起,他说他有点饿,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儿吃的,他们在学校吃了一点稀饭,可老师们都没怎么吃。昨晚我听见谭校长安排工作时说,吃的不多了,孩子们在长身体一定要先给他们吃。我把包里已不多的东西拿了点儿给他。他先还不要,后来拿了,就挨个儿给我们道谢。我们三人眼里都含满了泪,他们两个大男人都转开了脸。孩子,你是我见过的最有礼貌的人。我不管了,只管拭泪。我就是想哭,就是要哭。我嘱咐他不要去没倒塌的房子里,可以去找解放军叔叔阿姨,他们那里应该有吃的,孩子说他去了,可那儿也没有了。远处又跑来他的两个小朋友,他马上就把东西分给了他们,然后带着他们,向我们挥着手走了。斜阳将他们幼小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我很后悔没有将他的姓名记下来,不过不怕,这个地方不大,我们还活着,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
我们回指挥部的路上,碰上了映秀幼儿园的老师,他们讲他们学校有个中班的教师名叫程晓庆,很漂亮。地震发生时离她最近的安全通道不过六七米远,她完全有时间冲出教室到达安全地带的,但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和孩子们在一起。她想把孩子们集中在教室中央,幼儿床相对集中的地方,她叫道:“孩子们,快……”话音未落,她背面的墙就垮了,无数的砖头瓦块无情地在瞬间砸向了她,左脚关节以上当场粉碎性骨折,双腿顿时被埋在废墟里。“快……到老师这里来。”痛苦的表情还在脸上,而她的一双手还在向着孩子们挥舞。这时整个教学大楼轰然倒塌,巨大的砖柱像魔鬼一样吞噬了她的生命,她只有28岁,生命正像高原羊角花一样开得那么娇艳,那么美丽。获救的孩子们,哭着向家长们讲述着,老师们流着泪。站在幼儿园空旷的废墟上,孩子们以往朗朗的笑声和悠悠的歌声仿佛还在耳边。
在这里,我很少看见有人号啕大哭。也许我们来得晚,这里的人们已在吴泽刚州长,侍俊书记,白州长,司大姐和张县长,谭校长,所有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人们的带领下平复内心,投入灾后的救援行动。所以我们才在这里没有感到不安和恐慌,感到的只是有条不紊,组织有序。以后,这里的人们也没有刻意渲染毁灭和死亡,也没有过多的为自己歌功颂德。只在上级各部门的指挥下,各就各位,发挥着每个人最大的能力。外界一直感觉“震中在汶川,重创在北川”。映秀已经不复存在了,汶川还不知道原址上建不建县。都汶路至今都时断时续的。
晚上蒲局和任勇去指挥部开会了,映秀已经断水断粮了。加上突然来了那多人。说真的我们都真怕这地方承受不了这么多人的重量陷下去。叠溪海子大地震时,一个村庄就全陷在海子里了。这里很多人都知道的,何况大地余震撕裂的巨响,是当时就在这里的人们都听到过的。
我和杨姐领命带了三个人去发有限的物资,我们将它们发给外地被困人员和已没吃喝的本地人。东西很少,物资全给了灾民,我们工作人员被要求自己解决吃住。大灾难面前,政府的这种一心为民的举动,让我这个走进来的寻亲人深受感动。路上杨姐告诉我,地震时她正走在路上,房屋垮塌时和她同行的同事,一下把她压在地上,护在了身下:“我先死你才会死。”她说这辈子,她没想到会有人在这样的时刻护着她,她还说,以后她会把他视为生死之交。我没见到她的同事,那人应该还在映秀救灾,我觉得好感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话语。生死之交是多重的情义啊。试问一下,这一生中我们有几个生死之交?患难之交?
那晚到映秀的人特别多,特别热闹。我们就站在州里的物资发放点,发放少得可怜的有限的物资,身边没有一个闲着的人。进山的、出山的,历尽艰辛来到这里,都在这里中转。到了这里,许多人都“弹尽粮绝、筋疲力尽”。大家唯一的希望就是可以吃点东西,补充补充能量,好继续赶路。
人流一群群涌来,又一群群涌去。
出来的人,大家都寻找到了生路,满怀生存下去的希望,明天要走到外面的世界,平安的世界去。还是有人要连夜赶往汶川寻找亲人。今天的路好像通了,已经有人从汶川走出来了。而更多的是赶来救灾的人们。今夜,他们要在这里休整,明天一早,要去更危险的蜀道,更高的蜀山。那里还有很多期待他们的目光、等待他们救援的父老乡亲。
部队的士兵开始搭建营地。他们的情况比我们还糟,很多士兵疲惫地直接睡在了地上。后来我看到了很多关于他们的报道。我们到达的那晚,就已有一支由武警成都指挥学院22名学员组成的“背夫队伍”连夜出发,他们背负着映秀急需的药品、食物和水。每人每趟背负的东西重达50公斤。一路上余震不断,流石飞沙,光这支小分队就有7人受伤。他们在几天的时间背往灾区的物资就达三十多吨。其中就有位队员李翔飞被埋在泥石流里,受了重伤被队员救出后,背到映秀镇,用直升机将他运到华西医大进行抢救。我希望勇敢的他,能够体魄健康地重新站起来,微笑着开始他的生活。当我们走在回程路上时,不断地还有身穿各种制服的人背负更多的东西、给养前往山里。战士衣着干净利落,满脸心痛关怀的表情,身背沉重的物品,脚步匆匆、擦身而过。他们是我见过的最飒爽英姿,孔武有力的背夫。
晚上,我们吃到了第一批徒步进来的志愿者煮的稀饭,连水都是他们背进来的。他们用桶提到州物资供应点,放下就走。我唯一记得的就是他们都很年轻,最多二十来岁。没碗我们就用捡来的快餐面纸杯和浦局三个人轮流吃。任勇还偷偷地塞给我们几支火腿肠,说是州里的司大姐悄悄给的。州里已将所有有限的物资集中起来,统一分配了。那天以后,更多的志愿者带着“最温柔的心”,陆续地徒步进来了,并且从此连绵不绝。他们无偿地带了很多灾区必须的物品,有些人放下就走,而更多的人们就留在了灾区参与当地的救援活动。
这晚,杨姐把她住的地方让给了我们住,她自己却一直留在了指挥部。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哪个单位的,全名是什么,她对我们很好。后来任勇听说她只是在这个地方出差的,离得不远。蒲局带着我们来到她说的地方。我们没看见一个人,只有两床棉絮,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躺下拉过来盖在身上,就直接睡在了地上。住在这里的人肯定已经走了,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好事等着我们。今晚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再去小学了。晚上,大余震来的时候,我还依稀感觉到几个才进来的女兵,吓得抱在了一起。而我们早就管不了这些了,只要山不崩下来,地不裂开来,前方的水不下来,我们就要睡!老公说睡着了死是种福气,何况我还陪着他。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不一会就鼾声雷动了。我想要是此刻女儿在的话就更好了,一家人能生死在一起也是种福气,哪怕是现在真的山崩地裂。这样的话,下辈子我们就可以不用这样找来找去,就可以一起转世投胎,又在一起了。
醒来时,身上到处不知是什么虫子咬的包,而且浑身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