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饥饿是所有人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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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雪地上的羽毛

去年冬天,我起早遇上一场大雪。街上没人,雪已经停了。我像狗一样在无痕的雪地留下脚印,还真舍不得踩这么细腻、柔情的雪。很想雇个人背着我走,但背我的人也要留下脚印。就这么趟吧,暴殄天物了。

我小心走着,准备上大道跑步,见天上打旋落下一样东西,似落非落,像不太愿意落。啥东西?雪后无风,所以此物才慢悠悠落下来。我希望是钱,100元、50元都行,10元也行,5元就不要落了。但颜色不对,不红不绿不灰,怎么会是钱呢?这件东西在我的仰视下几乎贴着我鼻尖落下,躺在雪地上。我定睛看,是一根白色的鸽子羽毛。羽毛没有雪白的,算乳白吧。

早上,一根鸽子的羽毛拦住你,静卧雪上,这简直是最好的礼物,比钱好。我拣起羽毛,看上面有无玄机,比如几个模模糊糊的字迹:原野快要发财了,但没有,鸽子不会写字。我突然想起羽毛的主人,它应是一只白鸽,现在何处?天上空空如也。泰戈尔说得真对,飞过天空的鸟不会留下痕迹,留一泡粪也会落在地上,而不能留在空中。鸽子飞走了,那么,鸽子送我这根羽毛干什么?我头发越发少了,但不宜贴鸽子毛充数。即使我把这根羽毛黏在胳膊上,也没人相信我是鸽子。

我拿着这根羽毛走路,既然拣到了一样东西,我希望继续拣到其他东西,比如一封待寄的信。把羽毛黏在信上,表示十万火急,但大清早拣不到信。事实上,我在中午和晚上从来没拣到过信,信在邮电局的信筒里。我突然想到,羽毛不是来找我,它找的是白雪。

我把羽毛放在雪上,白的羽毛白的雪,很圣洁。如果带照相机就好了,拍下来挺美。雪地的阴影微微有一点蓝,羽毛的竖纹衬托在雪的颗粒中,显出优雅。如果这是灰鸽子的羽毛,跟雪就不怎么默契了。白鸽子很懂事,而且懂美术,啄一根羽毛降落之,装点美景。我觉得这个鸽子挺讲义气。

我正看——新浪微博把我归纳到“吃饱没事”的作家行列,而其他作家是怀疑型、半怀疑型和诗意型。归纳得真对,只有吃饱没事的人才盯着雪地的鸽子毛出神。身旁一人间我:看啥呢?

我没法回答看啥,便胡乱指指羽毛。

这人说:你把鸽子埋雪里啦?

我说没有。

那你看羽毛干啥?他又问。

我反问他:不看羽毛我看啥?看你呀?我直视他,他上下看我,我俩对视。他叹口气走了。

我们俩这么说话都不讲理,因为这个事里面没理,只有一根鸽子羽毛。我撤退,拜拜羽毛。我街口拐弯,无意回头看。你猜怎么了?那个人正撅着屁股刨雪,他相信羽毛下面的雪里一定有一只等他红烧的鸽子。

嗨——,我一喊,他撒腿跑了,骂我:你是个大骗子!

是,我在心里说,我是骗子。如今你不能在大街盯着一件近乎虚无的东西看,你看了而别人没看出其中的利益,你就骗了他。

我开始跑步,希望天上再落下一根鸽子的羽毛,或落下两根、三根羽毛,我把这事看得比吃饭喝粥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