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饥饿是所有人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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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一个人的消费

比如说,把一个60岁人毕生所吃的苹果、桃、李子、香蕉、菠萝即凤梨都还原到树上,形成果园,再领这人参观果园(还有好些人围观)。在这个美丽的果园里,蓝天如洗、白云朵朵,结着水果的树木一眼望不到边。穿着鲜艳的农村服装的妇女挎小筐,边摘果边哼河北梆子或上党梆子,劳动是快乐的。风吹过,树叶飒飒,露出鲜艳欲滴的上述水果——还可以有榴莲与樱桃。

“哇噻——”

“耶——”

“啊——”

众人分别赞叹,陶醉其中。

果园妇女的梆子越发嘹亮婉转。

“这一件蟒龙袍,真正可体。这本是,你丈母娘,亲手儿做来的……”(《打金枝》)

领60岁人参观的小姐(她的身份可以是消费者总会干事)突然说:

“这些水果后来全都被他一个人吃掉了!”

人们转身看这个人,看他上上下下有无异常或反常,惊讶、困惑,个别人还赞叹。妇女一害怕,把筐吓掉了。60岁人有点不知好歹,像歌星那样向大伙微微鞠躬。

人们议论:不可能吧?他能吃了这么多水果吗?他有病吧?他是干啥的?你看他那熊样,塌鼻子,还有点斜视。你看他那袜子,土啦巴唧的。我看他像腐败分子。德性!

其实,60岁这人是普普通通的守法公民。这些水果也不是他一上午或一个月吃的,乃为举60岁之力慢慢消耗的,具体怎么吃的,他也记不清了。

再比如说,小姐又把这人领到养猪场:大白猪在整洁的猪栏里啖饲料,边啖边叹;饲料是中外合资生产的;猪栏放着孙悦演唱的歌曲。小姐说——指着60岁人——他,一共吃了十二头猪,包括猪的耳朵、蹄子以及所有脏器。猪立耳一听,嗷嗷乱叫。一时间,群猪奔腾,局面不好收拾。后来,猪场打电话让消防队员驰车莅临,用高压水枪把猪的风波弹压下来。这人和小姐抽冷子跑掉。

还比如说,小姐领他参观他吃过的鱼、虾米。又领他到菜地,对着绿油油的菜,叹曰:这都是你吃的。

人们特不理解,说这些鱼游得好好的,虾米也好好的,跟齐白石画的似的,你怎么都给吃了?你吃鱼,吃一条两条得了,吃那么多干啥?还有菜,你看这些菜多可爱,净化空气,装点郊区景色,上面还飞着蝴蝶,你怎么给吃了?这么一大片菜,你吃得了吗?

60岁人吭哧瘪肚说不上来,“我、我……”

“我什么我!”大伙推搡他,有人抽空踹了他一脚。“都照你这么吃,多好的国家也得黄喽!”(黄乃沈阳俚语,即完蛋)还有人说,“你凭什么吃这些好玩意儿?你对社会做啥贡献啦?”

“我……”60岁人脑门子冒汗,鞋被踩掉一只,眼镜也丢了。“我无……”他本想说无辜,一害怕,说成“我……无耻”。

“你还知道无耻呢?”群众批斗的热情愈发高涨。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掐死他!”人们上前真掐。

“为社会除害!”

“给鱼偿命!”

“赔那些水果!”

就在60岁人奄奄一息时,一双大手拦住了众人:“你们干什么?”

“你干什么?”众人质问拉架的人。

“我是经济学家。本学家告诉尔等,这个人——”经济学家用胳膊把60岁人从腋下架起,“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学什么?消费。不消费咱们国家就完了,你们懂什么?就知道往银行存款。再说,你们不也吃了吗?”说着,经济学家拍拍60岁人的后背:“不要害怕,回去好好养伤,养好了接着吃。”

这人摇晃着,蹒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