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听人说起阿莹的作品,找来读了一些。他善写人之心理,缜密有如女性,但总觉得有一种什么壳在僵住着。这种感觉当时无法具体,后来一次见到他,蓦然脑子里跳出了“奶油小生”四个字。
可使我吃惊的是,数年后的一个清早,偶然同时在几个刊物上读到他的新作,那一种“奶油小生”的壳味全然没有了。我真替他高兴,同时也想到他为了挣脱这个壳不知经受了多少艰难的裂变。
一日,与某朋友闲聊,他与阿莹熟,不觉又谈起阿莹的新作。我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他似有同感。我们谈得投机,那日说了许多话。
我说,之所以不满意文学创造中的“奶油小生”,是因为太甜腻,没有独自个性。作为初学创作者激情和冲动可以来自某一种书本或什么概念,但要成为真正的作家,不是从人生社会的真切的体验中获取灵感,诚如文字十分干净,技巧相当熟练,也终不会有大气候。若以此反对而行,同样不是真心身的体验,而要在人物身上贴假胸毛,腰带故意欲系欲坠露出一个肮脏的肚脐眼来,那也将有一个壳来僵住。真心身的人生社会的体验,是创作的“蹈大方”处,真用不着注意那些技巧,技巧是写作中自然而然就会有的。踩上了正道,创作并不是什么十分受累的活计,只要放松,也就是不要有“我在创作”的心态,天才也便产生了。如美人之美在于一处特美,创作宁要将某种东西推往极致而不必面面俱到,那些所谓的“闲笔”,往往是真性情的勃发,往往是一种文气的释放,别在一种简练的定式中将它们打磨得枯瘦如柴啊。
阿莹的新作正使我这些不清晰的想法更清晰起来。于此我要感激阿莹。如今纯正的文学地处尴尬,好多人已经“金盆洗手”了,也有一些人写起凶杀、奸淫或广告的文字,堕落到很贱的份儿上去。阿莹却仍清苦地成就他的事业,听说他曾说过他的事业不可能惊天动地,但这是他的一种现实,一种充实的精神。阿莹的想法是大愚的,也是大智的,一个人只要是从真的性情里写出真文字,这文字就能存之久远,能传之久远。凭阿莹目下的潜力和势头,目注着永恒和没有永恒的局面(海明威语),谁能说大的成功不会不期而然地降临他呢?
如今,阿莹结集了他的一部分作品出版,嘱我为序。序是不好作的。便将我那次与朋友的闲聊内容记此。
1989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