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荪去美数年,回国探亲;送了我两把琵琶,一把是他作为平湖派传人曾演奏过的,一把是他作为制琴家亲自监制的。他喜木,我痴石,木石之盟是《红楼梦》里曾经写过了的故事,我们也相见恨晚。短短的几天,在西安,又到咸阳,又到临潼,游乐歌弹,通宵达旦,很过了一段放浪形骸的富贵闲人日子。
临走的前一日,在华清池遇着诗家李尤白,李也与毓荪熟,一时兴起,寒冷里披了毛毯,腹鸣中鸣嘬软柿,毓荪拨弦,李老咏诗,我书法六幅。毓荪说:“今日痛快!有此笔墨,何不合作一图?”我遂画“天乐洗耳”,他提笔作补,数笔勾石梅,石瘦而透,梅老花红,我不知他能画,且画得如此好,不禁就噢哟叫了几声。
此后逢人来家,见琵琶说起毓荪,差不多都知杨氏两代,却不闻毓荪善画。一日客友满堂,恰邮递员送来一信,正是毓荪寄来的一沓画作照片,争着看了,感叹人若有才,能推了磨子,就能推了碾子。
毓荪的这一路子画,若依学院派的标准,功力还欠火候,但少了学院派的严谨,却多了学院派的活泼。一样是画花草鱼虫,线条色彩随心流动。清新可人,有极强的音乐感。时下的中国水墨画界,大师级的画家愈少,名家就辈出,要么媚俗,要么欺世,这如越是治不了的病,越是在治这类病里有著名医生,那么,看画去,看那一点清新倒觉亲近。
毓荪是才情之人,他的长处是永不满足,总觉得一身本事未能充分发挥。他的绘画其实就是他在音乐界或商界未能尽兴的一种发泄和消遣。他的短处也在于不把一种艺术门类的才情发展到极致,结果,望见云在山头,登上山头,云还在远。人生应有不安生的态度,具体一门却需沉静。说这些话是另一个侧面的道理,测毓荪,或许他无意于一定要成为大音乐家和大画家(大音乐家和大画家也不是想要大就能大的),一个文人,古时讲究琴棋书画,现在强调艺术素养,这仅是文人起码的要求,毓荪要的是才情的发展,各个艺术门类相互影响而贯通,活得有趣罢了。若有这般心态,刻苦下去,不期然而然,还真能成就一方大的事业。
今日他又自美国来信,谈及今年筹备在白宫的琵琶演奏会和在北京出版个人画集。朋友的好事令我高兴,便以寥寥数语,寄托我的思念和祝福。
也就在今日,有幸得到了一块奇石,这石来得时候正好,待毓荪再回国,我得送予他了。
1996年3月10日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