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寿山石雕并不多,见到的都是一些印石。但寿山石因资源日趋枯竭,价格飞涨,都是知道的。而福建人多有雕刻高手,如冯久和呀郭功森呀林寿煁、王乃杰呀,也都知道。西安人的意识里,南方人精巧是精巧,那可能是天性使然,或环境造就,西北人没有那种石头,也没有那种手艺,索性审美的情趣就变了。比如我,更多地去收藏汉代的石刻和陶器,重朴素重浑然,倒没有产生过要藏那些更值钱的太细致东西的念头,即便是和田玉,仅收籽料,寿山石也只是一堆章料而已。可今年夏天,田四新先生数次邀我去福建,并夸赞着那里的寿山石雕刻,我似乎不以为然,迟迟未能成行。他寄来了一本图册,也就是这本画册,彻底改变了我的看法。
打开扉页,是一幅《留得枯荷听雨声》,我就惊讶了,原来我对寿山石雕了解得太浅薄了,南方人竟有这么大气的作品!再往后看,那《春声赋》,那《武夷晨曲》,那《溪山行旅图》《山居图》《春风又绿江南岸》,真读得我血脉贲张,当时家里有几个文友吃茶,忙喊他们过来欣赏,大家没有不叫好的。在那个晚上,我又细细地翻阅图册,顺手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么一段文字——
国画家讲究笔墨当随时代。一切艺术,包括寿山石雕刻,何尝不也是这样呢?我们遇到了社会转型期的这个时代,它是粗糙的,也是气势饱满的。陈礼忠继承了传统的雕刻手法,又突破了传统的雕刻理念,其之所以感到作品不陈旧,又大气,体现在题材的开掘上,构图的处理上。可以想见,当他拿到一块石头,反复观察,仔细斟酌,借色借形,施展想象,该繁时极繁,繁到一种令人震撼的程度,该简时又特简,大肆写意,加减法以自己的思维和审美运用自如,似乎那块石头中就有荷,有鹰,有山川树木,花草鱼虫,只是被一些多余的石头包着,他只是把多余的石头去掉了。雕刻得像,甚至活灵活现,巧夺天工,那都是起码的。雕刻什么,怎么雕刻,是人的境界的事。任何艺术,到了一定程度,并不是比技术了,而是作品后边的人,看这人能量的大小,看这人修养的深厚,看这人感情倾注的强弱。技术还不成熟的时候,谈不上得心应手,能得心应手了,人的问题是最重要的,才是什么人有什么作品。
我读中外文学史上的一些大作家的作品,如果喜欢上了,就要读他们生活和写作的环境的资料,读生平,读当时的评论。对于陈礼忠,我同样是喜欢和尊敬了,也做如此的工作,听了田四新先生的介绍,又看了许多关于他的文章。果然是,陈礼忠的出现并不是偶然的,他是悟性极高的人,天生就是从艺的,即便不是从事寿山石雕刻,搞别的,依然会出人头地,脱颖而出,做下不凡的业绩。再是他雕刻的基本功非常扎实,一把刻刀如同从身上长出来的,应用自如。还有,就是他太善于学习和吸收。古人讲游名川读奇书见大人以养浩然之气,他是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用在交流和读书上,对于美术史上的大家作品,对于文学史上的诗文歌赋,他都钻研。他是在寿山石的雕刻里,尽情抒发他的人生观、生命观和审美情趣。他的作品,既是本行当的,又超越本行当,达到普遍性。
和田玉资源出现危机,所以我收藏玉并不让雕刻,害怕让一些拙劣的雕刻将其糟蹋了。寿山石资源同样面临着危机,我也曾主张过还是少雕刻好。但读了陈礼忠的这本作品图册,我想,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人杰,说他是国手也罢,说他是大师也罢,总之,这个时代的寿山石是不幸的,同时,又是有幸的。
2010年9月11日